光陰荏苒,歲月如梭,轉(zhuǎn)眼又是幾十年過去。此時已是唐德宗貞元年間,距離安史之亂已過去近四十年。當(dāng)年的“神雞童”賈昌,已是一個白發(fā)蒼蒼的老翁了。他在薦福寺里一住就是三十多年,早已是寺里的老和尚了。
這一日,春和景明,長安城里游人如織。有一位名叫陳鴻的文人,字大亮,乃是貞元年間的進士,素有才名,尤好尋訪前朝遺事。他久聞長安城里有一位曾親歷開元盛世的老和尚,名叫道林,便慕名來到薦福寺,想拜訪一二,聽聽前朝舊事。
陳鴻在寺里見到了賈昌,只見他雖然年事已高,但精神矍鑠,目光深邃。一番寒暄之后,陳鴻便向賈昌請教開元天寶年間的往事。賈昌起初還有些猶豫,后來見陳鴻態(tài)度誠懇,又是文人雅士,便嘆了口氣,緩緩開口,說起了自己的前塵往事。
“唉,居士啊,”
賈昌捋了捋花白的胡須,聲音有些沙啞,“說起開元年間的事,那可真是恍如昨日啊。想當(dāng)年,玄宗皇帝勵精圖治,天下太平,那長安城里的繁華,如今想來,真像是一場夢啊?!?/p>
他便從自己如何進入雞坊說起,說到如何得玄宗寵愛,如何在金明殿上斗雞,如何享受榮華富貴。他說得很慢,眼神中充滿了懷念,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意氣風(fēng)發(fā)的少年時代。
“那時節(jié),上至天子,下至庶民,無不愛這斗雞之戲?!?/p>
賈昌感慨道,“玄宗皇帝愛雞,勝過愛江山啊!我一個弄雞的小兒,竟能得天子如此寵愛,穿金戴銀,奴仆成群,現(xiàn)在想想,真是罪過,真是罪過啊!”
說到安史之亂,賈昌的聲音哽咽了,眼中流下淚來?!芭衍姶騺淼臅r候,長安城里亂作一團,皇帝倉皇西逃,哪里還顧得上我們?我從一個人人羨慕的‘神雞童’,轉(zhuǎn)眼間成了無家可歸的難民,一路流亡,吃盡了苦頭。親眼見到昔日繁華的長安變成一片廢墟,那滋味……唉,真是刻骨銘心??!”
陳鴻聽得入了神,不時點頭嘆息。他問賈昌:“大師后來為何選擇出家為僧呢?”
賈昌苦笑了一下,說道:“經(jīng)歷了那場大亂,我才算真正明白,這世間的榮華富貴,不過是過眼云煙,轉(zhuǎn)瞬即逝。當(dāng)年的風(fēng)光,如今看來,不過是一場空歡喜。唯有遁入空門,方能超脫世俗,求得內(nèi)心的安寧?!?/p>
他又說起玄宗逃亡后,肅宗即位,收復(fù)兩京,以及后來代宗、德宗年間的事情?!叭缃耠m然天下還算太平,但比起開元年間,終究是差了許多。藩鎮(zhèn)割據(jù),宦官專權(quán),朝政日非,唉……”
賈昌連連搖頭,眼中滿是憂慮。
不知不覺,天色已晚,夕陽的余暉灑在薦福寺的塔尖上,金光閃閃。賈昌望著遠(yuǎn)處的長安城,沉默了許久,才緩緩說道:“居士啊,你看這長安,歷經(jīng)興衰,依舊矗立在此。人生在世,如同白駒過隙,富貴也好,貧賤也罷,終究是塵歸塵,土歸土。當(dāng)年我癡迷于斗雞之樂,貪圖那榮華富貴,如今想來,真是太愚鈍了?!?/p>
陳鴻聽了賈昌的一番話,感慨萬千,覺得這真是一段不可多得的前朝秘聞,于是便將賈昌的口述記錄下來,整理成篇,名曰《東城老父傳》。他在文中寫道:“觀夫昌之經(jīng)歷,雖微物小節(jié),而世道興衰,盡在其中矣?!?/p>
這正是:
斗雞走馬少年狂,曾伴君王樂未央。
一朝亂起繁華盡,青燈古佛話興亡。
人生如戲多起落,世事如云少久長。
若問東城老父事,至今猶嘆李唐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