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安二十四年(219年),七十七歲的程昱(玉)獨坐東阿老宅,望著庭院中枯敗的槐樹枝椏。三十年前那場以“人脯充糧”的慘劇突然涌入腦海,他顫抖著將案頭的酒盞摔得粉碎,喃喃道:“亂世之中,豈有完人?”這位被曹操贊為“程昱之膽,過于賁育(ben
玉,孟賁、夏育,古代勇士
)”的謀臣,一生都在權(quán)謀與人性的夾縫中掙扎。
一、東阿孤城:亂世初顯的鐵血手腕
初平三年(192年),黃巾軍余部三十萬圍攻東阿。時任壽張令的程昱登城遠(yuǎn)望,見城外流民裹挾著黃巾軍如黑云壓城。城中百姓惶惶不安,有人提議開城投降,程昱按劍怒喝:“黃巾無綱紀(jì),降之必為所屠!吾觀其雖眾,然烏合之眾耳!”(《魏略》)
他一面組織老弱守城,一面派人暗通巨野縣令靳允,設(shè)計斬殺黃巾軍內(nèi)應(yīng)。當(dāng)援軍趕到時,東阿城頭的旌旗已染滿血污。此役后,程昱“膽勇”之名傳遍兗州,曹操親至東阿,執(zhí)其手道:“若非仲德(程昱字
),吾無兗州矣!”(《三國志》)
二、“人脯充糧”:道德爭議的血色烙印
興平元年(194年),曹操征討徐州,張邈、陳宮趁機引呂布襲取兗州。戰(zhàn)亂導(dǎo)致饑荒,曹操軍隊斷糧,向袁紹求援。袁紹提出條件:程昱必須將家人送往鄴城為人質(zhì)。
程昱連夜召集東阿豪強,坦言:“袁紹有并天下之心,而智不能濟也。今若往,必為所吞?!保ā度龂尽罚榻鉀Q糧荒,他下令收集民間存糧,甚至默許士兵“雜以人脯”(《魏晉世語》)。這個決定讓程昱背負(fù)了千古罵名,清代學(xué)者王夫之痛斥:“程昱之惡,浮于李傕、郭汜矣!”
但曹操卻始終視程昱為心腹。官渡之戰(zhàn)前,袁紹十萬大軍壓境,程昱僅率七百兵守鄄城,曹操欲增兵,他卻說:“袁紹若知昱兵少,必輕之不來;若益昱兵,過則不可不攻,攻之必克,徒兩損其勢。愿公無疑!”(《三國志》)這種近乎賭命的謀略,恰恰契合曹操“兵行險著”的風(fēng)格。
三、功成身退:激流勇退的政治智慧
建安五年(200年),程昱與郭嘉、董昭等力勸曹操稱魏公。但當(dāng)曹操進(jìn)位后,他卻主動交出兵權(quán),閉門謝客。有人問其故,他嘆道:“知足不辱,吾可以退矣。”(《魏略》)
這種清醒在亂世中極為罕見。相比荀彧因反對稱魏公而死,程昱早已看透:“吾本‘粗猛’(曹操對程昱的評價
)之人,能封侯食邑,豈可不滿足?”(《三國志》)曹丕稱帝后,欲封程昱為三公,他以“老邁多病”推辭,臨終前留下遺言:“吾一生多殺戮,死后勿行厚葬,以免觸怒鬼神?!?/p>
四、性格爭議:剛戾背后的生存哲學(xué)
《三國志》稱程昱“性剛戾,與人多迕”,最典型的沖突發(fā)生在曹操征荊州時。劉備攜百姓南逃,程昱勸曹操“急追之,備必敗”,但曹操未采納,結(jié)果劉備據(jù)江陵,成日后大患。此事被裴松之批注:“程昱之謀未行,惜哉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