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大八年(1231年)的冬天,河南禹州城外的三峰山,正被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雪覆蓋。鵝毛般的雪片連日不絕,將起伏的山巒裹成一片蒼茫,連呼嘯的北風都帶著冰碴子,刮在人臉上如同刀割。山腳下,數(shù)萬金軍將士縮在臨時搭建的營帳里,甲胄上結著厚厚的冰霜,手中的長矛凍得像根鐵棍——他們已經在這里被困了三天,糧食早就見了底。
營帳深處,金軍統(tǒng)帥完顏合達正對著一張破舊的輿圖(地圖)發(fā)愁。這位身經百戰(zhàn)的老將此刻面色蠟黃,嘴唇干裂得滲出血絲,他麾下的十萬大軍,本是金朝最后的精銳,卻被蒙古人引誘到這絕地之中。帳外傳來士兵的咳嗽聲和戰(zhàn)馬的嘶鳴,混雜著風雪的呼嘯,像極了末日的喪鐘。
"元帥,再不想辦法,弟兄們就要凍餓而死了!"部將移剌蒲阿(移剌為契丹姓,蒲阿為名)掀簾而入,他的貂裘早已被風雪打透,說話時帶著濃重的鼻音。這位曾在陜西戰(zhàn)場擊退過蒙古軍的悍將,此刻眼中也只剩焦慮。
完顏合達嘆了口氣,手指重重戳在輿圖上的"三峰山"三個字:"蒙古人狡詐,故意示弱引我軍追擊,卻在這山中設下重圍。拖雷那廝(對蒙古將領的蔑稱)帶著三萬精兵,像狼一樣盯著我們,外圍還有窩闊臺的大軍堵死了退路。。。。。。"他忽然停住話頭,望向帳外,那里的風雪似乎更緊了。
這年秋天,蒙古大汗窩闊臺兵分三路伐金:東路軍由斡(wo)陳那顏率領,牽制金軍主力;中路軍由窩闊臺親率,猛攻河中府(今山西永濟);而最關鍵的西路軍,由拖雷統(tǒng)領,帶著四萬騎兵繞道宋境,打算從漢中穿過秦嶺,直插金國腹地。
這個計劃大膽得近乎瘋狂。蒙古人派使者去見南宋四川制置使(南宋地方軍事長官),說要"借道伐金",承諾滅金后將河南之地分給南宋。南宋朝廷被"聯(lián)蒙滅金"的幻想沖昏了頭腦,竟真的讓拖雷大軍從金州(今陜西安康)過境。他們忘了"唇亡齒寒"的古訓,更沒想到,這伙披著盟友外衣的蒙古鐵騎,過境時就沿途劫掠,把南宋的城池攪得雞犬不寧——這就叫引狼入室,后來的事實證明,南宋這次真是把自己坑得不輕。
拖雷大軍像一把尖刀,從金國西南邊境猛地扎了進來。金哀宗完顏守緒急得跳腳,連忙調令正在潼關布防的完顏合達、移剌蒲阿回師救援。金軍主力一路向南,追著拖雷的蒙古軍打,從鄧州(今河南鄧州)一直追到三峰山,卻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踏入陷阱。
"報——"一名斥候(偵察兵)連滾帶爬沖進帳內,凍得發(fā)紫的臉上滿是驚恐,"蒙古人。。。。。。蒙古人在對面山上燒火烤肉,還。。。。。。還把酒肉扔到雪地里!"
完顏合達猛地站起身,掀簾而出。果然,對面山坡上飄著陣陣肉香,蒙古士兵圍著篝火飲酒歡笑,偶爾有牛羊肉被扔進雪溝,離金軍陣地不過數(shù)里地。而他的士兵們,正趴在雪地里,眼巴巴地望著那誘人的煙火,喉嚨里發(fā)出野獸般的低吼。
"混賬!"移剌蒲阿氣得發(fā)抖,"這是故意羞辱我們!"
完顏合達卻沉默了。他知道,這是拖雷的攻心之計。蒙古人糧草充足,又熟悉游牧民族的耐寒戰(zhàn)法,而金軍將士大多來自北方,雖然也習慣寒冷,卻架不住連日斷糧。更要命的是,這場大雪讓金軍的弓箭都拉不開——弓弦被凍得僵硬,箭頭裹著冰碴,就算射出去也沒什么力道。
《金史》里記載這場仗時,用了"僵凍無人色,幾不能軍"(凍得面無人色,幾乎不能作戰(zhàn))來形容金軍的慘狀,這可不是夸張。想想看,十萬大軍擠在山溝里,沒吃沒喝,外面零下十幾度,換誰都扛不住。
到了第四天清晨,風雪稍停。拖雷覺得時機到了,下令全軍沖鋒。蒙古騎兵像潮水般從山上沖下來,馬蹄踏在雪地上發(fā)出"咯吱"的聲響,像死神的腳步。金軍將士強撐著凍僵的身體拿起武器,卻發(fā)現(xiàn)連揮舞刀槍都費勁。
這根本不是戰(zhàn)斗,而是屠殺。
金軍的陣型瞬間被沖垮,士兵們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跑,很多人直接凍斃在雪地里。完顏合達試圖組織抵抗,卻被蒙古騎兵沖散了指揮系統(tǒng)。部將張惠揮舞著大刀殺開一條血路,大喊:"元帥快走!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!"可沒等完顏合達反應過來,一支冷箭就射穿了張惠的喉嚨——這位曾大敗蒙古軍的猛將,就這樣死在了亂軍之中。
移剌蒲阿帶著殘兵往鈞州(今河南禹州)方向突圍,卻被蒙古軍追上。他戰(zhàn)馬跌倒,被蒙古兵活捉。拖雷親自審問他:"你敢跟我作對,現(xiàn)在服了嗎?"移剌蒲阿昂著頭罵道:"我是大金元帥,豈肯降你蠻夷(古代對少數(shù)民族的蔑稱)!"拖雷也不生氣,笑著說:"那就成全你。"于是下令把他砍了。
完顏合達好不容易逃進鈞州城,剛想喘口氣,蒙古大軍就圍了上來。鈞州城小兵少,根本守不住。城破那天,完顏合達巷戰(zhàn)到最后一刻,被蒙古兵亂刀砍死。他死前望著北方,那里是金國的都城汴京,可惜他再也回不去了。
這場仗,金軍主力全軍覆沒,名將張惠、樊澤、高英等全部戰(zhàn)死,十萬精銳只剩下幾千人逃出生天。蒙古人清點戰(zhàn)場時,發(fā)現(xiàn)凍餓而死的金軍比戰(zhàn)死的還多——光在三峰山下,就堆了上萬具尸體,雪地里的血跡凍成了暗紅色,好幾個月都沒融化。
三峰山之戰(zhàn),是金蒙戰(zhàn)爭的轉折點。在此之前,金朝雖然節(jié)節(jié)敗退,但還有還手之力;此戰(zhàn)之后,金朝再也沒有像樣的軍隊了,滅亡只是時間問題。就像一個人被打斷了脊梁骨,就算還能喘氣,也站不起來了。
消息傳到汴京,金哀宗當場哭暈過去。他本來還指望這支大軍能保住河南,現(xiàn)在徹底沒戲了。大臣們一個個面如死灰,有人提議遷都蔡州(今河南汝南),有人說干脆投降算了,朝堂上亂成一鍋粥。
而蒙古那邊,拖雷打完這仗就班師回朝了。他大概沒想到,自己這一戰(zhàn)竟直接敲響了金朝的喪鐘。更戲劇性的是,拖雷回去后沒多久就死了——據說是為了給窩闊臺祈福,喝了巫師的"咒水",暴斃而亡,有人說他是被窩闊臺害死的,畢竟他功勞太大,威脅到了大汗的地位。
三峰山之戰(zhàn)的教訓,實在太深刻了。金軍輸就輸在三點:一是戰(zhàn)略失誤,被拖雷牽著鼻子走;二是后勤崩潰,沒考慮到嚴寒對軍隊的影響;三是南宋的"神助攻"——如果不是借道給拖雷,蒙古軍根本不可能繞到金軍背后。當然,最重要的還是金朝氣數(shù)已盡,就算沒有三峰山之戰(zhàn),也撐不了多久。
《金史·完顏合達傳》里有句話:"金之亡,決于是戰(zhàn)。"(金朝的滅亡,決定于這場戰(zhàn)役)這話一點不假。從按出虎水畔崛起的女真族,曾經滅遼破宋,何等威風;可到了三峰山之戰(zhàn)時,卻落得如此下場,真是令人唏噓。
風雪又起,三峰山被白茫茫的大雪覆蓋,仿佛什么都沒發(fā)生過。但歷史不會忘記,在這里,一個王朝的命運被徹底改寫。金朝的夕陽,正在緩緩落下,而蒙古的鐵騎,已經準備踏平中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