隋堤柳岸起烽煙,三俠相逢亂世緣。
拂塵一指點江山,虬髯跨海覓仙山。
列位看官,且說隋大業(yè)九年,長安城里正是秋風蕭瑟。那金吾衛(wèi)鎧曹參軍李靖,字藥師,生得是面如冠玉,目若朗星,頭戴軟腳幞頭,身穿圓領綠袍,腰間懸一柄松紋古劍,雖只是八品小官,卻藏著經(jīng)天緯地之才。這日黃昏,他懷揣一卷《兵機要略》,直往越國公楊素的府第而來。
您道這楊素是何等人物?他乃隋朝開國元勛,官拜司徒,權傾朝野。府中真?zhèn)€是朱門酒肉臭——但見門庭若市,車水馬龍,守門的金甲武士橫眉立目,腰間佩刀在夕陽下閃著寒光。李靖整了整衣冠,上前拱手道:“在下李靖,求見越公,有軍國大計相商。”武士上下打量他一番,見他雖是文官打扮,眼神卻如鷹隼般銳利,便入內(nèi)通傳。
片刻后,門官引李靖穿過三重庭院。但見院中奇花異草皆是海外進貢,金磚鋪地光可鑒人,廊下掛著的鸚鵡見了生人,竟開口喝道:“貴客到——”轉(zhuǎn)過九曲橋,便是正廳,檐下數(shù)十盞羊角宮燈已點亮,照得廳內(nèi)如同白晝。楊素斜倚在沉香木榻上,身裹紫貂大氅,花白胡須垂至腹間,身旁立著二十余名絕色姬妾,皆執(zhí)金盆玉盞,竟是在以美人充作“肉屏風”。
“足下便是李靖?”楊素聲音蒼老,眼皮也未抬一下。李靖見狀,心頭火起,卻按捺住性子,長揖道:“越公位居宰輔,當以天下為念。方今天下大亂,流民遍野,公卻安享奢靡,豈不令英雄齒冷?”此言一出,滿廳寂靜,連那鸚鵡都嚇得不敢作聲。楊素這才抬眼,見李靖雖面帶怒色,卻氣度沉穩(wěn),便坐直身子道:“哦?足下有何高見?”
李靖展開《兵機要略》,侃侃而談:“今遼東未平,運河勞民,竇建德起于河北,李密聚于瓦崗,此皆心腹大患。公若能親率銳師,西入關中,扼天下咽喉,必能……”正說間,忽聽得屏風后傳來一聲極輕的嗤笑。李靖側目望去,只見一名侍女正捧著茶盤經(jīng)過,她頭梳雙鬟,身穿藕荷色襦裙,雖荊釵布裙,卻難掩風華——尤其是一雙眸子,亮如秋水,正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。
楊素聽得不耐煩,揮揮手道:“先生所言,老夫已知。只是朝廷事繁,容后再議吧?!闭f罷,又歪倒在榻上。李靖見狀,知他老朽昏聵,難成大事,便長揖告辭。剛出越公府,忽聽身后有人輕喚:“李公子留步?!被仡^看時,正是方才那侍女,此刻她已換了青布男裝,背個小包袱,低聲道:“妾姓張,小字出塵,在越公府中充任侍妾。觀公子氣宇軒昂,必是豪杰,愿隨公子遠走天涯?!?/p>
李靖大驚:“你乃越公侍妾,若被發(fā)現(xiàn),必遭殺身之禍!”紅拂女卻撲哧笑道:“公子莫慌,越公府中姬妾成百,少一人如滄海遺珠。妾早觀天下將亂,愿與公子共圖大業(yè)?!闭f罷,竟屈膝一拜。李靖見她膽識過人,容貌又極美,心下感動,便牽過自己的青騅馬,扶她上馬,二人趁夜離了長安城,往太原方向而去。
一路曉行夜宿,這日到了靈石縣,投宿在一家驛館。時已深秋,暮色四合,李靖解下馬鞍,紅拂女則取出自帶的干糧。正欲用餐,忽聽得隔壁房傳來怪響,似是有人在剁肉。李靖好奇,掀簾望去,只見一個大漢正踞坐在胡床上,面前銅盆里盛著血淋淋的人心,他左手持匕首,右手撕肉大嚼,吃得汁水順著虬髯往下滴落。
此人身長八尺,腰圍也有八尺,頭戴獸皮帽,身穿玄色勁裝,外披猩紅斗篷,腳蹬一雙虎頭靴。最奇的是他滿臉赤髯,根根如鐵線般卷曲,雙目開闔間精光四射,真好似《山海經(jīng)》中走出的神魔。他見李靖窺望,竟咧嘴一笑,露出滿口白牙:“貴客也來一塊?此乃貪官之心,食之可壯膽氣?!?/p>
李靖雖驚,卻拱手道:“壯士好氣魄!在下李靖,敢問高姓大名?”那大漢將匕首往桌上一插,朗聲道:“某姓張,人送外號虬髯客??醋阆缕饔睿蔷褪情L安城里敢當面斥責越公的李靖?”李靖更奇:“正是在下,不知壯士何以知曉?”虬髯客哈哈大笑:“某遍游天下,專尋英雄。昨兒在汾水渡口,聽商旅說起有個綠袍小官敢捋越公虎須,便料定是你?!?/p>
紅拂女聞言,也走出房來,對虬髯客斂衽一禮。虬髯客見她雖是男裝,卻難掩秀色,又看她與李靖神態(tài)親昵,便撫髯笑道:“好一對英雄美人!某今日有緣,當與二位共飲一杯?!闭f罷,從行囊中取出一壇酒、一只熟雞,三人圍坐胡床,竟在這荒野驛館中暢飲起來。
酒過三巡,虬髯客忽然從懷中掏出一卷羊皮地圖,攤在桌上:“二位請看,此乃天下雄關要隘圖。某觀太原李淵,龍姿鳳章,其子世民更是天縱奇才,他日必成大事。只是……”他話鋒一轉(zhuǎn),盯著李靖道:“某亦有帝王之志,今見二位,當分個高下。”說罷,取出三枚棋子,黑白各一,中為赤色,擺在地圖上的長安、太原、洛陽三處。
“若以棋論勢,”虬髯客拿起黑子,“某若取洛陽,虎視中原;公若輔李淵,西入關中。他日兩軍對壘,當如何?”李靖沉吟道:“天下大亂,非一人之能定。若能解民倒懸,便是真主?!奔t拂女卻取過赤色棋子,輕輕放在太原旁:“妾觀李公子有仁愛之心,李淵父子又深得民心,此乃天命所歸?!?/p>
虬髯客聞言,先是一怔,繼而撫掌大笑:“好!好個紅拂女,慧眼如炬!某闖蕩半生,今日方知天命不可違?!闭f罷,將地圖推給李靖:“此圖便贈予公,助你輔佐明主。某尚有家產(chǎn)在海上,三日后,二位可到太原城西的汾水渡口,某當以厚禮相贈?!闭f罷,抓起剩下的半只雞,大步出門,轉(zhuǎn)瞬消失在夜色中,只留下滿室酒香。
三日后,李靖與紅拂女依約來到汾水渡口。但見河面寬闊,白帆點點,岸邊停著十余艘巨艦,艦上插著黑色蜈蚣旗,船頭站著數(shù)百名勁裝武士,個個膀大腰圓,手持長刀,氣勢非凡。虬髯客站在最大的一艘艦上,此刻他已換了錦袍玉帶,赤髯上還系著金箔,遠遠望見李靖,便揮手喊道:“李公子,這邊來!”
李靖與紅拂女登艦,只見艙內(nèi)珠光寶氣,耀眼奪目——黃金堆成小山,白銀鑄成方柱,珊瑚樹足有三尺高,夜明珠在匣中熠熠生輝。虬髯客指著滿艙珍寶道:“此乃某畢生所聚,共有海船三十六艘,金銀珠寶不計其數(shù)。今見公真乃棟梁之材,當以此資助李淵起兵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