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武三十一年(1398年)閏五月,南京紫金山,朱元璋的梓宮(皇帝、皇后的棺材)停在奉天殿,十六歲的朱允炆穿著斬衰(古代最重的孝服,用粗麻布制成,不縫邊),跪在靈前,瘦得像根被風吹彎的蘆葦。禮部尚書捧來遺詔,:"皇太孫允炆,仁明孝友,可嗣皇帝位。。。。。。"
話音剛落,殿外突然響起一聲驚雷。朱允炆抬頭望向父親朱標的牌位,那牌位在燭火里搖晃,像在點頭,又像在嘆息。他不知道,這場登基大典,其實是一場暴風雨的開始。
登基那天,朱允炆穿著龍袍,站在奉天殿的丹陛(dān
bi,宮殿的臺階)上,腿肚子直打顫。底下跪著的大臣里,有白發(fā)蒼蒼的老臣,也有虎視眈眈的藩王叔叔。燕王朱棣站在最前排,眼神像鷹隼(ying
sun,一種兇猛的鳥),直勾勾地盯著他,看得他后背發(fā)涼。
退朝后,朱允炆把老師黃子澄和齊泰叫到東角門,搓著手說:"諸位叔叔手握兵權(quán),我心里不安。"
朱允炆的削藩,是先從細枝末節(jié)開始的。
第一個倒霉的是周王朱橚(su)。這人是朱元璋的第五子,封地在開封,平時喜歡研究草藥,沒什么野心,可他是燕王朱棣的同母弟弟。朱允炆找了個由頭,說他"擅離封地",派李景隆帶兵把他抓回南京,廢為庶人,流放云南。
消息傳到云南,周王穿著粗布衣服,在瘴氣彌漫的山溝里種藥,一邊種一邊罵:"我那好侄子,剛上臺就拿叔叔開刀!"當?shù)匕傩湛蓱z他,偷偷給他送吃的,說:"王爺,您的《救荒本草》救了我們,我們不能讓您餓死。"
接著,代王朱桂、湘王朱柏、齊王朱榑(fu)、岷王朱楩(pián)接連被削。其中最慘的是湘王朱柏,他性格剛烈,聽說朝廷派人來抓他,不想受辱,竟帶著王妃自焚而死?;鸸鉀_天時,有人聽見他在火里喊:"朱允炆!你對得起爺爺嗎?"
這把火讓朱允炆心里咯噔一下。他在文華殿里來回踱步,對黃子澄說:"湘王叔死得太慘了,要不。。。。。。就算了?"黃子澄把袖子一甩:"陛下!開弓沒有回頭箭!現(xiàn)在停手,燕王會更囂張!"齊泰也附和:"對!該輪到燕王了!"
可他們不知道,朱棣早就布好了局。聽說周王被抓,朱棣就裝病,整天躺在家里哼哼,一會兒說頭疼,一會兒說腳腫,連朱元璋的忌日都沒去南京祭拜。朱允炆派去的使者回來稟報:"燕王確實病得厲害,走路都得人扶。"朱允炆信了,放松了警惕。
朱棣的"瘋病",演得比真的還像。
有天,北平(今北京)的集市上突然沖出來個瘋子,光著腳丫,披頭散發(fā),搶了別人的饅頭就往嘴里塞,一邊吃一邊喊:"我是燕王!我是燕王!"百姓們嚇得四散奔逃,巡邏的兵丁趕緊把他"架"回王府。
這事傳到南京,朱允炆半信半疑,派大臣張昺(bing)、謝貴去北平探虛實。兩人到王府時,朱棣正圍著爐子烤火,大夏天的,他裹著棉被,還一個勁喊冷:"凍死我了!凍死我了!"張昺偷偷看了看,見他胡言亂語,口水都流到衣襟上,心里的石頭落了地——看來真是瘋了。
可他們前腳剛走,朱棣就對謀士道衍(姚廣孝)說:"怎么樣?我演得像吧?"道衍捻著胡子笑:"王爺不去唱戲可惜了。不過朱允炆那小子疑心重,還得再加點料。"
沒過幾天,朱棣又"瘋"了,這次竟跑到大街上,搶了個賣西瓜的擔子,抱著西瓜啃得滿臉都是紅汁,還對著太陽磕頭,說自己是"太陽的兒子"。北平城里沒人不笑他,可只有少數(shù)人知道,深夜的燕王府里,正磨刀霍霍,王府的地下密室里,藏著無數(shù)兵器和鎧甲。
民間還有個更邪乎的說法:朱棣裝瘋時,曾被一個老和尚看破。老和尚在他門口化緣,念了句:"燕王燕王,何不分疆?"朱棣聽了,讓人把老和尚請進來,老和尚說:"朱允炆削藩太急,必遭反噬,王爺若能舉兵,定能成功。"老和尚又說:"貧僧特來送給王爺一頂白帽子。"——"王"字加"白",就是"皇"。
朱允炆坐在龍椅上,總覺得屁股底下硌得慌。削藩的詔書一道接一道發(fā)出去,可反對的聲音也越來越大。
有個叫卓敬的戶部侍郎,冒死上奏:"陛下,燕王智慮絕倫,酷似高帝(朱元璋),不如把他改封到南昌,既保全親情,又能防患未然。"朱允炆把奏折扔在地上:"卓愛卿多慮了,燕王都瘋了,還能干嘛?"卓敬趴在地上哭:"陛下!猛虎裝睡,您可別當它是病貓??!"
可朱允炆聽不進去。他信任的黃子澄和齊泰,都是書生出身,紙上談兵頭頭是道,真要論權(quán)謀,還差得遠。有次齊泰建議調(diào)走北平的守軍,朱允炆想都沒想就答應了,結(jié)果那些守軍剛離開,朱棣就把北平的兵權(quán)攥在了手里。
宮里的太監(jiān)也沒閑著。朱元璋在位時,太監(jiān)不準干政,可朱允炆心軟,對太監(jiān)們比較寬松。有個叫王景弘的太監(jiān),被派到北平監(jiān)視朱棣,竟被朱棣用金銀收買,成了燕王府的眼線,南京的一舉一動,朱棣都了如指掌。
最要命的是,朱允炆身邊沒什么能打的將領(lǐng)。朱元璋把功臣殺得差不多了,剩下的要么老要么弱。他任命的大將軍李景隆,是李文忠的兒子,看著威風凜凜,其實是個草包——后來朱棣打到南京,就是這小子開的城門。
洪武三十一年(1398年)冬天,南京下了場大雪,朱允炆在宮里賞雪,突然想起爺爺朱元璋。他走到朱元璋的御書房,看到墻上掛著一幅《雪夜訪普圖》,畫的是宋太祖趙匡胤雪夜找趙普商量國事。朱允炆嘆了口氣:"爺爺,您當年有徐達、常遇春,可我有誰呢?"
窗外的雪花落在梅枝上,簌簌作響,像在回答,又像在嘲笑。他不知道,此刻的北平,朱棣正站在城樓上,望著南方,眼里的"瘋氣"早已消失不見,只剩下冰冷的野心。
建文元年(1399年)七月,朱允炆終于對朱棣下手了——他下令逮捕燕王府的官屬,還派張昺、謝貴帶兵包圍王府。可他沒想到,這道命令,成了朱棣起兵的借口。
朱棣穿著朝服,把張昺、謝貴請進王府,說有要事相商。兩人剛進門,就被埋伏的刀斧手砍了腦袋。朱棣提著兩顆人頭,站在王府門口,對將士們說:"朱允炆被奸臣蒙蔽,擅殺親王,我今天要清君側(cè),為國除害!"這就是歷史上的"靖難之役"。
消息傳到南京,朱允炆正在跟方孝孺討論《周禮》,聽到朱棣起兵,嚇得手里的書掉在地上:"他。。。他不是瘋了嗎?"方孝孺撿起書,正色道:"陛下勿慌,燕王叛亂,師出無名,定能平定。"可朱允炆看著窗外,突然想起湘王自焚的火光,心里第一次涌起一絲悔意。
他或許忘了,爺爺朱元璋曾告誡過他:"削藩要慢,要穩(wěn),更要狠。"可他既沒慢,也沒穩(wěn),更沒狠,只學了個皮毛,就敢動那些身經(jīng)百戰(zhàn)的叔叔。就像一個剛學下棋的人,不等看清棋盤,就敢跟國手對弈,輸,是遲早的事。
建文元年的秋天,南京城的梧桐葉落了一地。朱允炆站在奉天門上,望著北方,那里的戰(zhàn)火已經(jīng)燃起。他不知道這場仗會打多久,更不知道自己的結(jié)局會怎樣。他只記得父親朱標曾說:"治國如治水,堵不如疏。"可他現(xiàn)在,卻把所有的閘門都關(guān)上了,只等著洪水滔天,至于堤壩能不能攔住洪水,只能聽天由命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