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算的大網(wǎng),就此徹底張開。萬歷十年十二月,張居正生前推薦的禮部尚書潘晟(shèng)剛要上任,就被六科給事中聯(lián)名彈劾,說他“依附張居正,品行不端”。潘晟是個老滑頭,見勢不妙,連夜辭官回了浙江老家,臨走前嘆道:“張?zhí)溃◤埦诱柼溃┌執(zhí)?,你活著時我沾你的光,你死了我卻要被你拖累,這官場,真是薄情寡義!”
潘晟的罷官,成了清算張居正的導(dǎo)火索。緊接著,張居正的兒子張敬修被免去錦衣衛(wèi)指揮的職務(wù),發(fā)配到云南充軍;另一個兒子張嗣修,原本是榜眼(科舉考試殿試第二名),也被革去功名,貶為庶民。
萬歷十一年三月,遼東巡按御史郭惟賢上奏,說戚繼光鎮(zhèn)守薊州時,“靡費軍餉,所修敵臺多為豆腐渣工程”,請求朝廷徹查。戚繼光和張居正關(guān)系鐵,這是朝野皆知的事,郭惟賢的奏折,明擺著是沖著張居正來的。
萬歷想起戚繼光當年帶著戚家軍進京,張居正讓他們在宮門外操練,自己站在城樓上,接受百官的恭維,那時候的戚繼光,看自己的眼神都帶著傲氣?!皽首?!”皇帝咬著牙說,“把戚繼光調(diào)往廣東,當個閑職總兵,讓他好好反?。 ?/p>
消息傳到薊州,戚繼光正在巡視長城。他撫摸著親手督建的敵臺,那磚縫里的糯米汁還散發(fā)著淡淡的米香,怎么就成了“豆腐渣工程”?他望著北方的草原,突然想起張居正去年給他寫的信,說“薊州安穩(wěn),便是大明安穩(wěn),待我致仕,便來與將軍共飲長城上的西北風(fēng)”。如今人去樓空,諾言成空,只剩下這呼嘯的寒風(fēng),像在為他送行。
更狠的還在后面。萬歷十一年四月,抄沒張居正家產(chǎn)的圣旨降下。欽差大臣丘橓(shun)帶著錦衣衛(wèi),氣勢洶洶地沖進江陵(今湖北荊州)張居正的老家?!睹魇贰埦诱齻鳌酚涊d,這次抄家“錮其門,子女多餓死者”,意思是封鎖了張家大門,不讓人進出,張居正的子女很多都餓死了。
丘橓為了逼張家交出錢財,把張居正的大兒子張敬修吊起來打,還當著他的面拷打他的妻妾。張敬修不堪受辱,寫下血書后自殺,血書上說:“先父一生為國,雖有專權(quán)之嫌,卻無貪污之實。丘橓等人構(gòu)陷(gou
xiàn,設(shè)計陷害)忠良,必遭天譴!”
血書傳到京城,萬歷看都沒看,就扔在了一邊。他正在清點從張家抄來的財物——黃金萬兩,白銀十余萬兩,還有無數(shù)的古玩字畫?!斑@就是你說的‘節(jié)儉’?”皇帝對著空蕩蕩的朝堂,像是在對張居正說話,“先生啊先生,你騙得朕好苦!”
其實,這些財物里,大部分是張居正的父親張文明做生意賺的,還有一部分是萬歷皇帝歷年的賞賜。真正屬于張居正自己的,其實不多?!度f歷野獲編》里說,張居正生前“不事家產(chǎn),所居宅第,還是先帝賜的”,可這些,沒人愿意告訴憤怒的皇帝。
抄家的同時,張居正的謚號被剝奪,官爵被追削,連他的牌位都被從孔廟(古代祭祀孔子的地方,有時也會供奉歷代名儒)里扔了出來。曾經(jīng)風(fēng)光無限的“救時宰相”,一夜之間成了“奸佞權(quán)臣”。
那些曾經(jīng)依附張居正的官員,死的死,貶的貶,朝堂為之一空。萬歷皇帝終于覺得自己真正掌握了權(quán)力,他廢除了考成法,讓一條鞭法在很多地方名存實亡,還把張居正定下的“永不加賦”的規(guī)矩拋在腦后,開始派太監(jiān)去各地采礦、征稅,美其名曰“充實內(nèi)庫”。
有一次,萬歷在文華殿召見大臣,得意地說:“如今朝堂清明,再無權(quán)臣擅權(quán)之事了。”吏部尚書孫丕揚卻忍不住說:“陛下,考成法廢除后,地方賦稅拖欠又起,遼東軍餉已經(jīng)三個月沒發(fā)了……”
“住口!”萬歷打斷他,“朕自有安排,不用你多嘴!”
孫丕揚只好閉嘴,心里卻嘆了口氣。他想起張居正當年推行考成法時,雖然嚴厲,可國庫充盈,邊疆安穩(wěn)。如今張居正被清算,新政被廢除,看起來皇帝贏了,可這大明江山,開始慢慢搖晃起來。
萬歷十二年正月,萬歷皇帝下旨,徹底廢除張居正的所有新政。此刻的萬歷皇帝,正站在皇宮的角樓上,看著漫天飛雪,心里充滿了復(fù)仇的快感。歷史告訴我們,這場清算,不僅埋葬了張居正,也埋葬了他自己勵精圖治的雄心。從此以后,他漸漸疏于朝政,沉迷于酒色,明朝,也一步步走向了衰落。風(fēng)雪中,仿佛還能聽到張居正的嘆息:“我之進退,關(guān)乎國之安危,雖萬死不辭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