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先跳出來的是東林黨人。楊漣拿著彈劾李可灼的奏折,在文華殿哭著喊:“紅丸有毒!李可灼是奸賊!方從哲包庇兇手,罪該萬死!”
東林黨人紛紛附和,說紅丸里的朱砂本就有毒,兩顆下肚,分明是蓄意謀殺;李可灼一個小官,怎敢擅自給皇帝進藥?背后定有人指使;方從哲身為首輔,不攔著反而縱容,必是同謀!
矛頭直指方從哲,更隱隱指向了鄭貴妃。有御史說,李可灼早年在福建時,曾受過鄭貴妃侄子的恩惠;還有人翻出舊賬,說方從哲在梃擊案中就主張“速結(jié)此案”,如今又放任紅丸進獻,分明是想讓太子一脈徹底斷絕。
方從哲氣得渾身發(fā)抖,他確實與鄭貴妃交好,卻從未想過害皇帝。他辯解道:“紅丸是陛下親令服用,臣曾勸阻,奈何陛下堅持!”可沒人信他——在東林黨看來,浙黨與鄭貴妃本就是一丘之貉,皇帝死了,他們最受益。
朝堂上吵成一團,有人要抓李可灼嚴刑拷打,有人要罷免方從哲,有人甚至喊著“徹查鄭貴妃”。乾清宮內(nèi)外,太監(jiān)們忙著收拾皇帝遺物,卻在龍床底下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空藥盒,正是鄭貴妃當初送來的“補藥”,里面殘留的藥渣經(jīng)太醫(yī)查驗,竟有大量的巴豆——瀉藥!
這下更炸了鍋?!班嵸F妃先用瀉藥掏空陛下身體,再讓李可灼進紅丸下毒,好立福王為帝!”
可鄭貴妃卻躲在慈寧宮,對著萬歷的牌位哭:“我若想害他,何必等到今日?”她確實送了宮女和補藥,卻沒想到補藥里會有巴豆——那藥是她讓內(nèi)侍去太醫(yī)院拿的,誰會在里面動手腳?
更詭異的是李可灼的供詞。他被抓進大牢后,先是說紅丸是“異人所贈”,問他異人是誰,又說“記不清了”;問他為何敢進藥,只說“是司禮監(jiān)太監(jiān)崔文升讓我去的”。
崔文升是誰?鄭貴妃的心腹太監(jiān),也是當初給朱常洛開“涼藥”的人??纱尬纳蛔韺|(zhì),卻一口咬定“從未見過李可灼”。兩人各執(zhí)一詞,像兩只被線牽著的木偶,在審訊官面前演著一出漏洞百出的戲。
紅丸案的疑點,像一團亂麻,糾纏不清。
疑點一:紅丸到底是什么?后世學(xué)者考證,紅丸的主要成分是朱砂(硫化汞)、人參、鹿茸,確實含劇毒。但明朝的丹藥里,朱砂是常見成分,認為“以毒攻毒”。李可灼若真想下毒,何必用這么明顯的毒物?更奇怪的是,第一顆紅丸確實讓皇帝好轉(zhuǎn),第二顆卻致命——是劑量問題,還是有人在第二顆里動了手腳?
疑點二:鄭貴妃的補藥為何有巴豆?是她故意為之,還是內(nèi)侍被人買通?鄭貴妃在萬歷朝爭了二十年儲位,如今朱常洛已登基,福王遠在洛陽,她就算殺了皇帝,也未必能立福王,反而會引火燒身。這步棋,太蠢了。
疑點三:方從哲的角色。他作為首輔,在皇帝病重時確實處置失當:既沒阻止紅丸,也沒徹查瀉藥,甚至在皇帝死后還擬了道圣旨,說“李可灼忠君愛國,暫免追責”。這道圣旨成了東林黨攻擊他的鐵證,可細想之下,他若真是兇手,何必留下這么明顯的把柄?更像是慌亂中的失策。
疑點四:朱常洛自身的身體。他登基前就“體素弱”,登基后又連納數(shù)名宮女,縱欲過度,本就虛虧。瀉藥傷了脾胃,紅丸的熱毒又攻心,或許根本不需要“謀殺”,他的身體早已撐不住了——紅丸,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可當時的人,沒人愿意相信“巧合”。明末的朝堂,早已被黨爭撕裂,任何一件事都能被貼上“派系標簽”。東林黨需要一個理由打擊浙黨,浙黨需要撇清自己,宮廷勢力需要掩蓋真相,于是紅丸成了所有人的武器。
泰昌帝的棺槨還停在乾清宮,朝堂上的爭論卻漸漸變了味。
東林黨人意識到,一味追究紅丸案,反而會讓浙黨團結(jié)起來。他們需要盡快穩(wěn)定局勢,擁立朱常洛的長子朱由校繼位,才能鞏固自己的勢力。于是,爭論的焦點從“誰害死了皇帝”,變成了“如何處置兇手”。
最終的結(jié)果草草了事:李可灼被判“流放戍邊”,崔文升被貶到南京孝陵種菜,方從哲被“勒令致仕”(退休),鄭貴妃則被軟禁在慈寧宮,不許再干預(yù)朝政。紅丸案,就這么“結(jié)”了。
沒人再問紅丸的來歷,沒人再查補藥里的巴豆是誰放的,沒人再管李可灼和崔文升的供詞為何矛盾——對掌權(quán)者來說,穩(wěn)定比真相重要。
東林黨借著紅丸案,把浙黨排擠出了內(nèi)閣,暫時掌控了朝政;朱由校繼位,是為天啟帝,這位喜歡木工的皇帝,對朝堂之事毫無興趣,很快就把權(quán)力交給了太監(jiān)魏忠賢——而魏忠賢,正是從司禮監(jiān)一步步爬上來的,對紅丸案的“內(nèi)情”了如指掌。
幾年后,魏忠賢掌權(quán),翻出紅丸案舊賬,說“東林黨借紅丸案誣陷忠良”,把楊漣等東林黨人抓進大牢,酷刑折磨致死。那些曾喊著“徹查紅丸”的人,最終成了紅丸案的又一批犧牲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