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啟七年(1627年)十一月,北京紫禁城乾清宮,十七歲的朱由檢坐在殿內(nèi),眼前攤著兩份截然不同的奏疏:一份是閹黨余孽崔呈秀的“辭呈”,字里行間全是裝腔作勢的忠心;另一份是刑部主事錢元愨(què)的彈劾,歷數(shù)魏忠賢十大罪狀。
“都起來吧?!背绲澋蹞]揮手,聲音不大,卻讓跪在地上的大臣們心里一哆嗦。三天前,他剛下旨把魏忠賢貶去鳳陽守陵,沒等閹黨反應(yīng)過來,又抄了崔呈秀的家——從這位兵部尚書家里搜出的金銀,竟夠遼東軍餉用半年。此刻的朝堂上,曾經(jīng)圍著魏忠賢喊“九千歲”的官員們,正低著頭假裝自己是塊石頭。
“國家到了這步田地,你們就沒什么要說的?”崇禎的目光掃過人群,落在內(nèi)閣首輔施鳳來身上。這位老臣昨天還在奏疏里寫“魏公公輔政有功”,今天卻嚇得嘴唇哆嗦:“陛下圣明,已除大奸,臣……臣唯陛下馬首是瞻。”
“馬首是瞻?”崇禎冷笑一聲,抓起案上的奏折扔了下去,“遼東丟了廣寧,陜西鬧了饑荒,國庫空得能跑老鼠!你們就只會說‘圣明’二字?”
這位剛登基三個月的少年天子,顯然還沒學(xué)會老祖宗們“喜怒不形于色”的本事——他急啊。宮里的太監(jiān)告訴他,魏忠賢掌權(quán)這幾年,光生祠就花了兩千萬兩白銀;邊關(guān)的塘報(緊急軍報)天天說后金又在打錦州的主意;陜西巡撫的奏疏更直白:“饑民易子而食,恐生民變。”
崇禎知道,光靠抓人抄家填不滿國庫,也擋不住后金的鐵騎。他想起了一個人——被魏忠賢排擠回老家的袁崇煥。當(dāng)年寧遠(yuǎn)之戰(zhàn),正是這個人用紅衣大炮轟傷了努爾哈赤,讓后金鐵騎第一次嘗到了失敗的滋味。
天啟七年十二月,一道急令送到廣東東莞:“袁崇煥即刻起復(fù),以兵部尚書銜督師薊遼。”
次年正月,袁崇煥抵達(dá)北京。崇禎沒讓他先去兵部報到,直接在紫禁城的“平臺”召見。這平臺是太和門旁邊的一處露天月臺,通常用來召見邊關(guān)大吏,當(dāng)年萬歷皇帝就是在這里給李如松授過尚方寶劍。
《崇禎長編》詳細(xì)記載了這場對話,崇禎盯著袁崇煥的眼睛問:“建虜(對后金的稱呼)跳梁十余年,卿可有平遼方略?”
袁崇煥往前邁了一步,聲音朗朗:“臣若蒙陛下信任,五年之內(nèi),必復(fù)全遼!”
這話一出,旁邊的兵部尚書王在晉差點把手里的朝笏掉在地上。誰都知道,后金八旗兵強馬壯,遼東鎮(zhèn)的明軍早已糜爛不堪,五年平遼?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。
崇禎卻眼睛一亮,往前探了探身子:“卿若能做到,朕不吝封侯之賞!但不知需要多少兵、多少糧?”
“兵需五萬,”袁崇煥掰著手指頭算,“糧要三百萬石,銀一百八十萬兩。更重要的是,遼東人事、錢糧、軍政,懇請陛下全權(quán)委臣,不受掣肘?!?/p>
崇禎想都沒想就答應(yīng):“準(zhǔn)!戶部、兵部誰敢刁難,卿直接參奏!”他當(dāng)即讓人取來尚方寶劍,“這把劍賜你,違令者,先斬后奏!”
崇禎當(dāng)天就下旨,讓戶部尚書畢自嚴(yán)挪出三百萬兩銀子,又把遼東總兵滿桂、副將祖大壽等人的任免權(quán)全交給袁崇煥。他甚至親自給袁崇煥寫了首詩,里面有句“愿卿早建不世功,朕待捷音頻舉杯”,字里行間全是少年人的熱血。
平臺召對后的三個月,崇禎幾乎天天召見大臣,從早到晚連軸轉(zhuǎn)。他撤掉了宮里所有雕梁畫棟的裝飾,把魏忠賢留下的歌舞班子全遣散了,甚至每天只吃兩頓飯。
為了籌錢,崇禎想了個招——讓大臣們“捐俸”。他先從自己的老丈人周奎下手,這位嘉定伯家里堆著金山銀山,卻哭著說:“臣只有一萬兩,還是變賣首飾湊的。”崇禎不信,讓太監(jiān)去查,果然在周奎床底下搜出了幾十萬兩。這事傳開后,大臣們更不肯捐了,有的把家里的鍋碗瓢盆搬到大街上“賣破爛”,有的故意穿著打補丁的衣服上朝。
逼不出錢,崇禎又盯上了“閹黨逆產(chǎn)”。魏忠賢的黨羽田爾耕、許顯純等人的家產(chǎn)被抄沒后,一共得銀三百多萬兩,剛夠填遼東一個月的窟窿。有官員建議重新丈量土地,打擊隱瞞的田產(chǎn),可這觸及了士紳們的利益,東林黨出身的禮部尚書錢謙益帶頭反對:“陛下,百姓已不堪重負(fù),再增稅恐生民怨?!?/p>
崇禎沒轍了。他看著陜西巡撫發(fā)來的“饑民聚眾造反”的奏疏,又看著遼東“后金兵圍錦州”的塘報,感覺自己像個捧著破碗的乞丐,到處求爺爺告奶奶,卻沒人肯真心幫一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