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市的秋老虎正烈,柏油路面被曬得發(fā)軟。
周志高站在城郊的山腳下,望著那片被削去半壁的山體,裸露的黃土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光,像道淌血的傷口。
山腳下的臨時工棚里,幾個戴著安全帽的工人正蹲在地上吃飯,搪瓷碗里的咸菜拌著米飯,筷子撥弄的動作有氣無力。
“老鄉(xiāng),這山挖了多久了?”周志高遞過去一包煙,煙盒上的“紅塔山”三個字被汗水浸得發(fā)皺。
他今天穿了件灰色夾克,袖口卷到肘部,露出小臂上那道在黑州留下的疤痕,上次考察鈷礦時被礦石劃的,現(xiàn)在成了最好的偽裝。
工人接過煙,打火機“咔嚓”響了三下才點著。
“快半年了?!彼厣线丝谕倌?,“說是擋了后面別墅區(qū)的陽光,要削平了搞綠化?!?/p>
“可你看這卡車,拉出去的石頭都往城南的攪拌站運,聽說那是姚老板的產(chǎn)業(yè)?!?/p>
“姚老板?”周志高的手指在口袋里輕輕敲著,那里揣著份安市國土局的審批文件復印件,“木子明局長批的項目?”
工人突然警惕起來,往工棚深處看了看:“后生,你是記者?”
他把煙蒂摁在地上,“別瞎問,這水太深。上個月有個調(diào)查記者來拍照片,第二天就被車撞了,說是‘意外’。”
周志高沒再追問,轉(zhuǎn)身往山后的別墅區(qū)走去。
鐵藝大門上的“觀瀾國際”四個字閃著鍍金的光,保安亭里的監(jiān)控探頭正對著他的方向。
他掏出手機假裝拍照,鏡頭里的別墅群依山而建,最前排的幾棟果然正對著那座被開挖的山體,二樓露臺的遮陽傘下,幾個穿著泳衣的男女正在喝酒,笑聲順著風飄過來,和山體爆破的悶響混在一起。
“先生請留步?!北0矓r住他時,對講機里正傳來女人的聲音,嬌滴滴的像是在撒嬌,“請問您有預約嗎?”
周志高指了指山上的挖掘機:“我是國土局的,來檢查施工安全?!?/p>
他報了個假名,是早上從趙立東那里要來的,安市國土局某個普通科員的名字,據(jù)說這人上個月剛請了長假。
保安的對講機突然“滋啦”響了一聲,里面的女人說“讓他進來”。
周志高走進別墅區(qū)時,注意到路邊的指示牌上寫著“開發(fā)商:飛娜置業(yè)”,法人代表的名字正是姚飛娜,木子明的小姨子,檔案里寫著“大專學歷,曾經(jīng)營美容院”,現(xiàn)在卻成了身價數(shù)十億的地產(chǎn)公司老板。
最深處的一棟別墅前停著輛黑色賓利,車牌號是“安A·”,檔案里記著這是木子明的專車。
別墅的花園里,一個穿著真絲睡袍的女人正指揮園丁修剪玫瑰,睡袍的開叉處露出雪白的大腿,腳踝上的鉆石腳鏈在陽光下閃得人睜不開眼。
“你就是國土局來的?”女人轉(zhuǎn)過身,臉上的玻尿酸打得太多,笑起來時表情有些僵硬。
她往周志高身上掃了一眼,目光在他的夾克上停留了兩秒,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,“李科長怎么沒來?讓個跑腿的來糊弄事?”
周志高的手指在背后悄悄按下錄音筆。
“李科長在忙別的項目?!彼⒅诵厍暗聂浯涞鯄?,那成色至少值六位數(shù),“木局長讓我來看看,山體開挖的邊界是不是按審批的來?!?/p>
“還能差了不成?”女人突然笑了,伸手往他胸口摸過來,“木哥的項目,誰敢馬虎?”
她的指甲涂著酒紅色的指甲油,劃過他的襯衫時帶著股劣質(zhì)香水味,“晚上來我這兒一趟,我給你看‘詳細圖紙’,保證比李科長給的全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