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溪縣紀委的院子里,兩桿錦旗在晨風中獵獵作響。
“明鏡高懸”“為民除害”的金字被朝陽鍍得發(fā)亮,可縣紀委書記王顯明的手,在離錦旗還有半尺的地方停住了。周志高的目光像塊冰,擱在他后頸上,讓滿脊梁的冷汗瞬間浸透了襯衫。
“周部長,這……”王顯明的喉結(jié)滾了兩滾,指尖在錦旗邊緣捻出細痕。
他想起上周三的常委會,張茂才拍著桌子說“紀委要為經(jīng)濟發(fā)展保駕護航”,自己當時點頭如搗蒜,連老李的舉報信都壓在了抽屜最底層。
“王書記不敢接?”周志高的聲音漫不經(jīng)心,卻讓院角的石榴樹都抖落了幾片葉。
他往人群里瞥了眼,老李拄著拐杖站在最前面,煙袋鍋上的火星明明滅滅,像在燒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。
民眾的掌聲突然稀落下去。
有人開始竊竊私語,說“要不是省里來人,張茂才還在臺上作報告”,說“紀委的大門,還不如村口的狗洞好進”,這些話像針,扎得王顯明的臉一陣紅一陣白。
“這錦旗,該掛在心里?!敝苤靖邚耐躏@明手里接過錦旗,轉(zhuǎn)身遞給身后的年輕干事,“送到檔案室,和張茂才的案宗放在一起?!?/p>
“讓后來人看看,老百姓的眼睛亮不亮,心里的秤準不準?!?/p>
王顯明的膝蓋突然一軟,差點跪在石榴樹下。
他想起張茂才的小舅子送來的那箱茅臺,現(xiàn)在還鎖在辦公室的柜子里,標簽上的日期,正好是他壓下老李舉報信的第二天。
紀委會議室的紅木桌還留著張茂才的指痕。
周志高翻看縣教育局的賬冊時,趙立東匆匆闖進來,公文包上的鎖扣磕在門框上,發(fā)出刺耳的響:“周部長,出事了!張茂才的老婆孩子……出車禍了!”
賬冊上的“教育經(jīng)費”四個字突然模糊起來。
周志高想起張茂才的小女兒,上次在產(chǎn)業(yè)園見過,扎著兩個羊角辮,正舉著個獼猴桃問“爸爸,這個能給我留著嗎”。
那時的張茂才,眼里竟也有片刻的溫柔。
“在哪?”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,紐扣扣錯了位也沒察覺。
“往省城的盤山公路上。”趙立東的聲音發(fā)顫,“交警說山上掉了些碎石,張茂才老婆打方向盤太急,連人帶車翻進了崖下的江里,撈上來的時候……”
周志高的腳步頓在走廊里,墻上的時鐘滴答作響,像在為誰倒數(shù)。
他想起劉曉雅說的,張茂才的老婆其實早就想離婚,上周還去紀委問“如果舉報丈夫,能不能保住孩子”。
那時的劉曉雅勸她“先收集證據(jù)”,沒想到……
事故現(xiàn)場的警戒線在江風里飄得像條破布。
交警隊長指著崖壁上的新鮮擦痕:“石頭是從這里滾下來的,剛下過雨,土質(zhì)松?!?/p>
他往江里指了指,打撈船的吊鉤正吊著輛變形的越野車,車牌在浪花里若隱若現(xiàn)。
周志高往崖下望,江水渾濁得像化不開的墨。
去年張茂才剪彩的“便民橋”就在下游,此刻橋欄上的紅綢還沒褪色,卻映得江水越發(fā)陰森。
他突然想起老李說的,修橋時張茂才偷工減料,連鋼筋都用的是廢品站回收的。
“張茂才知道了嗎?”他的聲音被江風撕得有些碎。
“剛告訴他?!奔o委干事的臉白得像紙,“在審訊室里突然就瘋了,哭喊著要去現(xiàn)場,說……說這是報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