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志高站在市委大院的銀杏樹下,望著枝頭最后一片枯葉被風(fēng)卷走,像極了尚三水那被命運碾碎的人生。
老鄭把車停在不遠處,引擎早已熄滅,卻沒敢催,他跟著周志高這么多年,從未見這位雷厲風(fēng)行的部長露出過如此復(fù)雜的神情,那眼底有惋惜,有憤怒,更有一份沉甸甸的思考,像寒江里未化的冰。
“周部長,該走了?!崩相嵼p聲提醒,指了指儀表盤上的時間,南下漁村的行程還在等著。
周志高卻沒動,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照片,是之前在尚三水家廢墟里找到的全家福。
照片里,尚三水抱著虎頭虎腦的兒子,妻子穿著碎花襖笑得靦腆,老母親坐在中間,手里攥著剛蒸好的白面饅頭,連皺紋里都裹著日子的甜。
可現(xiàn)在,照片上的人只剩下尚三水,卻也即將走向生命的終點。
“你說,要是當(dāng)初安發(fā)縣的干部能多聽他一句話,哪怕只是在公路邊挖條排水溝,這家人是不是還能坐在炕頭吃餃子?”周志高的聲音很輕,卻像石子投進冰湖,在老鄭心里撞出一圈圈漣漪。
老鄭張了張嘴,卻沒找到合適的話,這問題沒有答案,因為那些本該守護百姓的人,早已把“為民服務(wù)”的初心埋進了權(quán)錢交易的泥沼里。
就在這時,周志高的手機響了,是寒山市新任信訪局局長打來的。
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激動,又透著幾分愧疚:“周部長,您推行的‘信訪窗口下基層’試點有效果了!”
“今天早上,安發(fā)縣有個村民來反映危房改造的問題,我們的駐村干部當(dāng)場就跟著去了現(xiàn)場,下午就聯(lián)系了施工隊,那老鄉(xiāng)握著我的手直哭,說要是早有這政策,尚三水也不會走到絕路??!”
周志高的指尖在照片邊緣摩挲著,心里卻沒有半分輕松。
“這不是效果,是本該做的本分?!彼恼Z氣嚴肅起來,“你告訴所有試點干部,別把這當(dāng)成政績,要當(dāng)成贖罪,替那些推諉扯皮的人贖罪,替那些漠視群眾的人贖罪。”
“記住,每一次群眾上訪,都是在給我們一次挽回的機會,要是連這機會都抓不住,我們和當(dāng)初的城管局干部有什么區(qū)別?”
掛了電話,周志高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收進口袋,像是在珍藏一份沉甸甸的警示。
他轉(zhuǎn)身走向汽車,腳踩在積雪融化的泥水里,發(fā)出“咯吱”的聲響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“責(zé)任”二字上。
老鄭發(fā)動汽車時,無意間瞥見后視鏡里的景象,市委大院門口,新掛的橫幅在寒風(fēng)里舒展,紅底白字格外醒目:“以尚三水案為鏡,守為民初心為本”。
車子駛出市區(qū),路邊的景象漸漸從高樓變成了農(nóng)田。
周志高望著窗外掠過的麥田,想起了尚三水案卷宗里的一個細節(jié):尚三水出事前,曾在磚窯里偷偷攢了一筆錢,準備給兒子報個城里的幼兒園。
他在日記里寫著:“等開春了,就帶娃去城里看看,讓他知道,爹就算是個燒磚的,也能讓他過上好日子?!?/p>
可這筆錢,最后卻成了他買挖掘機汽油的費用,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“老鄭,你還記得咱們剛認識的時候,在長福鎮(zhèn)處理的那起宅基地糾紛嗎?”周志高突然開口。
老鄭愣了愣,隨即點頭:“當(dāng)然記得,那戶老鄉(xiāng)因為宅基地被占,鬧到鎮(zhèn)政府,是您帶著我們?nèi)ゴ謇锒琢巳?,查清楚是村支書搞小動作,最后不僅把地還了回去,還幫他蓋了新房。”
“那時老書記跟我說,‘當(dāng)官的就像撐船人,老百姓是船上的人,船要是漏了,最先沉的是老百姓,最后淹的還是撐船人’?!?/p>
周志高的目光里帶著回憶,“可安發(fā)縣的那些干部,早就忘了自己是撐船人,他們把船鑿了洞,還把老百姓往水里推,最后自己也掉進了深淵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