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有告別,也不需要。
有些話一旦說出,就像石頭沉入深湖,再也撈不起來。
我靠著墻滑坐在地,掌心仍攥著那張尋人啟事。
父親的臉在泛黃紙面上模糊不清,可我卻第一次看清了他的眼神——那不是尋找,是等待。
十三年來,他守著一間塌了一半的老屋,守著一臺破舊錄音機,守著一句我早已忘記說過的軟話。
第二天清晨,我坐上了回甘肅的火車。
土屋塌了一半,院墻倒了,雜草瘋長到齊膝高。
鄰居搖頭嘆氣:“老林三年前就不大清醒了,整天抱著錄音機念叨,說兒子要回來,燈不能滅?!?/p>
我推開吱嘎作響的木門。
屋里漆黑,霉味混著陳年煙灰的氣息撲面而來。
父親蜷在角落的小凳上,手里緊緊抱著那臺老式雙卡錄音機,按鈕早已磨平,膠帶纏了又纏。
他聽見動靜,渾濁的眼睛緩緩轉過來,卻沒有焦點。
然后,他按下了播放鍵。
揚聲器沙啞地響起——是我十五歲那年摔門而去的最后一句怒吼:“這個家誰愛待誰待!”
我的心狠狠一抽。
可緊接著,他又按了停止,再按播放。
這一次,傳出的是另一段聲音,輕些,帶著哽咽,卻異常堅定:
“……但我還是會回來的?!?/p>
我跪了下去。
膝蓋砸進塵埃,眼淚跟著砸在地上,一滴、兩滴,再也止不住。
我伸手握住他枯枝般的手,冰涼、顫抖,卻死死攥著那臺機器,像攥著最后一根浮木。
“爸……”我哽咽著,幾乎咬破嘴唇,“我回來了?!?/p>
他眼底忽然閃過一絲光,極微弱,卻又極亮,像是熄滅多年的灶膛里,終于落進了一顆火星。
窗外,晨光正一寸寸爬上斷裂的窗欞。
而在千里之外的b7區(qū),長明燈依舊燃燒,墻上那幅蠟筆畫靜靜掛著——一個孩子舉著燈,照向黑暗中的小路。
風吹過,畫角輕揚,仿佛有人低聲回應:這里只教點燈,不教名字——因為每個名字,終將自己找到光。
我閉上眼,聽見心底某處崩塌的聲響。
而在這片廢墟深處,灶臺灰燼中,似乎還埋著什么未燃盡的東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