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跪在老宅的床前,手還卡在床底,指尖觸著那本硬殼冊子的焦邊。
風從破了玻璃的窗縫里灌進來,吹得墻上一張褪色的年畫嘩啦作響——那是十幾年前貼的“五谷豐登”,如今穗子都泛黃卷曲,像枯死的稻草。
我把它抽了出來。
記事簿半邊燒毀,封皮裂開,露出內(nèi)頁泛黃的紙張,墨跡歪斜,像是父親病中顫抖的手一筆一劃刻上去的。
第一頁寫著:“正明叔走時欠糧站八百斤谷;春娥姐病死沒報喪,村上說算‘自動脫籍’;致遠走后三個月,低保停了,說是‘戶主死亡申報已批’?!?/p>
我的呼吸猛地一滯。
致遠走后……不是離家打工嗎?怎么就成了“戶主死亡”?
手指不受控制地翻下去,一頁頁看過去,每一條記錄都像一根銹釘扎進太陽穴。
“王家梁,外出務工三年未歸,戶籍注銷,宅基地收歸集體?!?/p>
“李秀蘭,女兒在深圳失蹤,申請尋人補助被拒,理由:親屬放棄追索。”
“趙大山,本人未亡,但社保系統(tǒng)標記為‘自然減員’,養(yǎng)老金轉(zhuǎn)入他人賬戶。”
十幾個名字,整整齊齊列在后面,標注著“遷出無跡”“親屬失聯(lián)”“政策清退”。
沒有一個真正死亡,卻全都被抹去了存在。
我不是流浪兒。
我不是被遺忘的孩子。
我是被他們親手從這個世界——除名的人。
冷汗順著脊背滑下來,我坐在地上,抱著這本殘破的簿子,仿佛抱著一口棺材。
窗外天色漸暗,烏云壓頂,遠處傳來悶雷滾動的聲音。
父親在床上發(fā)出一聲含糊的囈語,像是喊了我的名字,又像是在求水喝。
我站起來,手抖得幾乎拿不住手機,撥通許念的電話,聲音啞得不像自己:“查一下,一個人如果被‘宣布死亡’,他的所有社會身份是不是就自動失效?低保、醫(yī)保、戶籍、社保……全都歸零?”
“當然。”她頓了頓,“而且一旦申報獲批,除非有強力證據(jù)推翻,否則系統(tǒng)不會主動恢復。更可怕的是,這類申報往往打著‘簡化流程’的旗號批量處理——尤其是針對長期在外務工、聯(lián)系中斷的家庭?!?/p>
“那如果有人故意這么干呢?”我盯著記事簿上的簽名欄,“用死亡申報來清除活人,騰出資源?”
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?!傲种逻h,你是不是發(fā)現(xiàn)了什么?”
“不止是我。”我說,“是整個村子?!?/p>
暴雨終于落了下來,砸在瓦片上像鼓點。
我打開筆記本電腦,把記事簿一頁頁拍照上傳,同步給張評估師。
不到二十分鐘,他的消息就彈了出來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