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清辭說這話時,臉埋在姜山懷里,聲音細得像蚊子哼。
姜山正給八能換尿布,聞言手一哆嗦,差點把孩子摔了。他趕緊把八能放好,轉(zhuǎn)身撓著頭,耳根子紅得能滴出血:“我……我盡量?!?/p>
“你那力氣,夜里翻身都跟打雷似的?!鄙蚯遛o抬起頭,瞪他一眼,眼里卻帶著笑,“前幾天八能剛睡著,就被你一胳膊肘子撞醒了,哭了半宿?!?/p>
姜山嘿嘿笑,伸手想抱她,又怕力氣沒輕沒重,手在半空停住了:“我控制不住……一沾床就沉,第二天起來渾身是勁?!?/p>
“誰讓你白天在碼頭跟牛似的干活。”沈清辭伸手摸了摸他胳膊上的肌肉,硬得像石頭,“晚上就不能松快些?”
“知道了知道了?!苯节s緊應(yīng)著,拿起旁邊的小被子給八能蓋上,“以后我睡覺跟貓似的,一動不動?!?/p>
話是這么說,可到了夜里,沈清辭還是被他圈在懷里,動彈不得。他倒是真沒翻身,可那胳膊跟鐵箍似的,勒得她又暖又好笑。
“姜山。”她戳了戳他的胸口。
“嗯?”他迷迷糊糊應(yīng)著,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。
“你說……這力氣要是能分點給八能就好了?!?/p>
“不行?!彼⒖糖逍蚜诵?,把她摟得更緊,“八能得念書,當先生,不用靠力氣吃飯。我有力氣就行,我養(yǎng)你們?!?/p>
沈清辭沒再說話,聽著他沉穩(wěn)的心跳,漸漸睡著了。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,落在八能的小臉上,也落在姜山寬厚的背上。
這力氣到底從哪來的,或許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,這力氣護著他們從北平到上海,護著他們有了安穩(wěn)的家,護著她敢想“生七個八個”的日子。
至于夜里的“力氣”,慢慢學(xué)唄。日子還長著呢。
沈母抱著八能在院里曬太陽,見隔壁王嬸路過,笑著招呼:“來坐坐?”
王嬸是個熱心腸的上海本地人,這些日子常來串門,早就聽熟了他們一家從北平逃難的經(jīng)歷。她看著屋里正給姜山補衣服的沈清辭,又看了看剛從碼頭回來、扛著半扇豬肉的姜山,忍不住對沈母感嘆:“你家姑娘真是厲害,在這亂世里找了個奇人!”
沈母笑得眼角堆起褶子:“可不是嘛!當初在北平,誰能想到這小子有這么大本事?”
“力氣大得邪門!”王嬸嘖嘖稱奇,“碼頭的老少爺們都說,姜山一個人能頂一個搬運隊,扛著幾百斤的箱子健步如飛,工錢拿得比管事還多!”她壓低聲音,“我家那口子說,上次碼頭起了火,別人都往外跑,就他沖進火場,把幾箱貴重藥材扛了出來,毫發(fā)無損——那火舌子舔著他的衣角,愣是沒燒著!”
沈清辭在屋里聽見,臉微微發(fā)燙,手里的針線卻更穩(wěn)了。她想起姜山腰間那串龜甲,想起他拉著人力車比汽車還快的日子,想起他在山林里隨手就能抓回獵物的本事,可不就是個“奇人”么?
姜山剛把豬肉掛好,聽見這話,撓撓頭走進來:“嬸子謬夸了,我就是力氣大點,不算啥奇人?!?/p>
“咋不算?”王嬸指著院里新搭的葡萄架,“前兒說想吃葡萄,第二天你就從鄉(xiāng)下扛回一架葡萄藤,這本事一般人有嗎?還有上次八能鬧肚子,你跑遍上海城找著西醫(yī),那速度,比黃包車還快!”
沈父蹲在一旁抽煙,聞言嘿嘿笑:“這小子,是有點邪門,但心善,對清辭對孩子沒話說。亂世里,能找著這么個既能扛事又顧家的,是清辭的福氣?!?/p>
姜山?jīng)]再接話,走到沈清辭身邊坐下,看她縫補的袖口,輕聲說:“別累著?!?/p>
沈清辭抬頭看他,眼里閃著光。是啊,他是奇人,奇在亂世里護著她一路從北平到上海,奇在讓她敢在戰(zhàn)火里憧憬安穩(wěn)日子,奇在讓一家人在這大上海扎下根來。
八能在沈母懷里咯咯笑,小手朝姜山伸去。姜山伸手抱起兒子,小家伙立刻抓住他胸前的衣襟,那串龜甲隔著布料硌在孩子手心,溫溫的。
沈清辭看著父子倆,忽然覺得“奇人”兩個字,哪有“家人”來得實在。管他力氣從哪來,管他是不是奇人,只要他是姜山,是八能的爹,是她的丈夫,就夠了。
王嬸還在跟沈母念叨:“往后啊,你們家日子準越過越紅火……”
屋里,沈清辭把補好的衣服遞給姜山,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。姜山握住她的手,兩人相視而笑。
亂世里的奇人,說到底,不過是想護著一家人好好活下去的普通人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