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川義真慢慢啜飲著帶著清苦回甘的明國綠茶,聽著這位日本本土海盜——兼職海盜那也是海盜——侃侃而談,腦海里卻不合時宜地浮現(xiàn)出不知從哪位大明“物理學(xué)家”處聽來的金句:“有些事,不上稱沒有四兩重,上了稱,一千斤都打不住……”
今川義真心下暗嘆,這幫子“走私犯”,可不就是跟著明國沿海的官僚豪紳們一起,變著法子欺瞞那位深居北京紫禁城、一心修玄的“太上大羅天仙紫極長生圣智昭靈統(tǒng)元證應(yīng)玉虛總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萬壽帝君”么?
不過轉(zhuǎn)念一想,今川義真自己這個泥轟的封建軍閥,正是這條灰色利益鏈條另一端的受益者,似乎也沒什么立場去抨擊別人了,于是嘴角泛起一絲自嘲的苦笑。
“說起來,你們一般從明國買進什么,又賣給他們什么?”
今川義真放下茶盞,繼續(xù)問道,試圖更深入地了解這貿(mào)易的細節(jié)。
“回大人,咱們這邊主要賣刀劍、硫黃、銅料、蘇木、描金扇子、漆器、屏風(fēng)之類。買進的話,大頭是明國的銅錢,尤其是‘永樂通寶’,在堺港和九州都能直接流通,比我們自己的劣錢好用多了。其他的嘛,主要是生絲、各類綢緞織品、書籍(尤其是儒家經(jīng)典和醫(yī)書)、藥材、砂糖、瓷器、書畫古玩等等?!?/p>
“刀劍?”
今川義真微微挑眉,有些疑惑,“就我們?nèi)毡镜牡秳Γ刻?、打刀之類??/p>
他深知日本刀雖鋒利,但相對輕薄,在大陸戰(zhàn)場上,若遇到重甲堅盾或者沉重的鈍器,磕碰之下極易損傷,性價比實在不高。
波多海吉顯然明白他的疑慮,笑著解釋:“大人放心,不是賣給軍隊或者捕快衙役用的。主要是明國那些士大夫、致仕的官員、還有富商巨賈購買。他們買回去,多半是為了鎮(zhèn)宅、收藏,或者作為彰顯身份的佩劍把玩,講究的是造型、裝具、銘文和傳承,對實戰(zhàn)性能反而不那么看重?!?/p>
“原來如此,文人雅士,附庸風(fēng)雅,刀劍自然重‘顏值’而非實戰(zhàn)了?!?/p>
今川義真恍然點頭,“我還以為就太刀那種厚度,能在明國的戰(zhàn)場上發(fā)揮什么奇效呢?!?/p>
“您還真別說,明國那些有錢有勢的大人物,出手是真闊綽!”
波多海吉談起這個,眼睛發(fā)亮,仿佛又看到了白花花的銀子,“隨便一把在我們堺市市價一貫左右、品質(zhì)尚可的刀,運到明國,轉(zhuǎn)手就能賣到幾十貫,若是帶著名匠銘文或者年代久遠些,賣出上百貫也輕輕松松!要是再舍得下本錢,用鯊魚皮、玳瑁、金銀之類裝飾刀鞘、刀鐔、目貫,那價格還能再翻上一番!就這,還只是我們跟著大友家,同明國沿海商人私下交易的價格。若是趕上正式的勘合貿(mào)易,使團帶著貨物直接到北京朝貢,由禮部安排官市,那利潤……嘿嘿!”
他搓了搓手指,露出一個“您懂的”的笑容?!斑€有用我們的銅料換他們的銅錢,也是大買賣。不過聽說我們?nèi)毡镜你~礦里含銀量不低,這么算起來,明國朝廷其實也不虧……”
“利潤如此豐厚,難怪各方勢力都盯著這塊肥肉?!?/p>
今川義真感嘆了一句,然后將話題引向自己更關(guān)心的方向,“那么,上次勘合貿(mào)易時,整個遣明船隊的人員,具體是怎么構(gòu)成的?比如,有多少人,由誰統(tǒng)領(lǐng),內(nèi)部如何分工?”
波多海吉見今川義真對勘合貿(mào)易細節(jié)如此感興趣,雖有些不解,但還是仔細回想了一下,詳細說道:“上次我們規(guī)模不算最大,但也有四艘船,去了三四百人。正使是臨濟宗五山之一、京都天龍寺的高僧策彥周良大師,德高望重,學(xué)問精深。使團里還配備有副使、居座、士官、從僧等,負責(zé)管理整個使團的行程、禮儀和貿(mào)易。每條船上還會配備兩三名‘通事’,也就是翻譯,負責(zé)與明國官府和商人溝通。除此之外,大部分就是客商和我們這樣的從商人?!蜕獭菗碛姓绞箞F成員身份的商人,他們多半與大內(nèi)家、臨濟宗五山,甚至京都的朝廷公卿有直接聯(lián)系,能量不小。他們會包下船上的大部分艙位,但自己用不完,就會分租一部分給我們這些‘從商人’,我們算是依附于他們,借他們的光進行貿(mào)易?!?/p>
“三四百人……”
今川義真微微咂舌,“聽說到了寧波港之后,一路北上至北京,沿途的住宿、車馬、飲食開銷,都由明國朝廷負擔(dān)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