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到兩位身份尊貴的大人物接連保證,尤其是松平竹千代提及先輩也曾使用村正刀,正真狂跳的心才稍微平復(fù)了一些。他顫巍巍地在竹千代的攙扶下站起身,用袖子擦了擦眼角,仍舊帶著幾分驚疑:“那…那兩位大人,費盡周折將在下找來,究竟是為了何事?”
今川義真見他情緒稍穩(wěn),能夠正常交流了,便回到主位坐下,沒有直接回答,反而拋出了一個看似不相干的問題:“大師,在下其實一直很好奇……日本六十六國,疆域雖不算遼闊,但名工輩出之地也不少。聽聞閣下早年曾在大和國金房派修行,為何在離開之后,獨獨選擇了我們這看似并不起眼的三河國,作為您開宗立派、發(fā)揚‘文殊村正流’的地方呢?”
他頓了頓,目光如炬,緊緊盯著正真:“村正流源于伊勢,名望根基皆在彼處。你即便與大和國金房的正真大師在鍛造理念上有所沖突,若想尋求流派內(nèi)其他先輩的支持或另立門戶,按理說,也應(yīng)該是回歸伊勢才對,為何舍近求遠,來到了三河?除非……”
正真眼神一閃,下意識地避開了今川義真的目光,囁嚅道:“在…在下當年只是覺得三河民風淳樸,武士尚武,或許…或許對刀劍需求量大,便…便隨便選了這里落腳發(fā)展……”
“哦?隨便選的?”今川義真對這個敷衍的答案顯然不滿意,他身體微微前傾,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,“大師,這個說法,恐怕說服不了在下啊。”
他不再看正真,而是轉(zhuǎn)向松平竹千代,話鋒一轉(zhuǎn),問道:“竹千代,你可知天朝上國,那些削鐵如泥的寶劍名刀,大多出自何處嗎?”
松平竹千代雖然不明白兄長為何突然問這個,但還是配合地回想了一下,答道:“似乎是…一個叫龍泉的地方?”
“不錯,正是龍泉?!苯翊x真贊許地點點頭,接著追問,“那你知道,天朝古代如歐冶子、干將莫邪那樣的鑄劍大師,為何偏偏選擇在龍泉鑄劍嗎?”
松平竹千代很配合地扮演著捧哏的角色,搖頭道:“這個…小弟不知,請大哥解惑。”
今川義真朗聲解釋,目光卻始終若有若無地掃過正真:“據(jù)我所知,原因主要有二!其一,龍泉當?shù)靥N藏著豐富且優(yōu)質(zhì)的鐵礦原料,所謂‘鐵英’,是鍛造良刃的基礎(chǔ);其二,也是更為關(guān)鍵的一點,龍泉當?shù)氐乃|(zhì)極為特殊,非常適合用于刀劍淬火這一關(guān)鍵步驟,能極大影響刀劍最終的硬度和韌性!”
他猛地再次將目光聚焦在文殊正真身上,語氣變得更加銳利,帶著一絲逼問:“那么,文殊正真大師!請你告訴我,你‘隨便’選擇的三河國,不僅讓你立足,更讓你將文殊村正流發(fā)揚光大,以至于坊間甚至流傳出‘村正克松平’這種無稽之談!但細細想來,無論是松平家遇害者所用的兇器,還是松平家武士日常佩帶的戰(zhàn)刀,都不乏村正之作。這難道僅僅是巧合嗎?三河國,究竟有什么在吸引你?是這里的水質(zhì)特別適合你村正流的淬火秘法?還是……這里藏著別處沒有的,豐富的……優(yōu)質(zhì)鐵礦?!”
“真的只是……只是……”正真在被點破關(guān)鍵后,臉色瞬間變得煞白,嘴唇哆嗦著,還想辯解,但在今川義真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下,后面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。
見對方依舊咬緊牙關(guān),今川義真知道火候差不多了,便不再緊逼,而是再次迂回,談起了原來的話題,但話語間的暗示意味卻更加明顯。
“竹千代啊,”他看似隨意地說道,“上半年攻伐西三河,我們的花倉眾鐵炮立下了大功,你覺得,負責設(shè)計和監(jiān)造這些鐵炮的津田紀長大人他們,是不是也應(yīng)該分潤一些功勞呢?”
松平竹千代雖然一時沒完全跟上兄長的思路,但還是順著話頭答道:“鐵炮威力巨大,扭轉(zhuǎn)戰(zhàn)局,制造者功不可沒,自然應(yīng)當獎賞?!?/p>
“說得好!”今川義真一拍手掌,聲音陡然提高,“立功,可以分給武器的制造者。那么反過來想……”
他刻意停頓了一下,殿內(nèi)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,才緩緩說道:“那‘殺人’的罪過,無論是叛逆之罪,還是弒主之嫌,為什么就不能……也分一些給制造了那柄‘兇器’的工匠呢?”
松平竹千代聞言,猛地一愣,瞬間明白了兄長的意圖。
而就在他愣神的這一剎那,早已心神俱顫的正真,再也支撐不住,“哐當”一聲,再次重重跪倒在地,以頭搶地,帶著哭腔哀嚎道:“三河守大人!饒命?。∷善絻晌幌裙?,真的與在下無關(guān)?。≡谙隆谙轮皇恰皇侵酪恍┑V脈的位置而已?。 ?/p>
看著徹底崩潰的正真,松平竹千代立刻板起臉,配合著兄長,露出一臉沉痛而決絕的表情,語氣冰冷地說道:“正真大師!事到如今,你若還想保全自身和你的流派,就請將你所知的真相和盤托出!只要你如實告知我們原因,我松平竹千代以松平家的名義起誓,之前那兩把村正刀的事情,我兄弟二人絕不再追究!否則……”
這種威脅,對于久經(jīng)政壇的老狐貍來說或許幼稚,但對付正真這樣心思相對單純、又心懷巨大恐懼的技術(shù)工人,卻剛剛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