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輔高拱當仁不讓,以顧命首輔之姿,強忍悲痛,立刻于乾清宮偏殿召集閣臣,欲主導遺詔的撰寫。
他悲憤交加,言辭激烈,痛陳皇帝乃是因“左右佞幸”引導,縱欲過度而亡,意在清洗內廷,尤其是與他素有嫌隙的司禮監(jiān)太監(jiān)們。
然而,他低估了馮保與張居正早已形成的政治同盟。
就在高拱忙于措辭,試圖在遺詔中打入自己政治烙印之時,馮保憑借其司禮監(jiān)掌印的身份和對于內廷的絕對控制,早已暗中動作。
他與張居正秘密商議,迅速擬定了一份以隆慶帝口吻、符合禮法、看似中規(guī)中矩,實則暗藏玄機的遺詔。
其中最關鍵的一條,便是以“東宮年幼,需得力輔弼”為由,強化內閣與司禮監(jiān)“同心輔佐”的地位,這為日后張居正聯合馮保,架空高拱,獨攬大權埋下了伏筆。
當高拱看到那份幾乎已成定局的遺詔文本時,雖怒不可遏,但在國喪當頭、太子年幼、內外局勢微妙的情況下,也不得不暫時隱忍,在遺詔上副署。
只是他看向張居正和馮保的眼神,已充滿了冰冷的殺意。
五更時分,沉重的景陽鐘聲自紫禁城中響起,連綿不絕,一聲聲撞擊在京畿乃至整個帝國臣民的心頭。
鐘鳴一百零八下,宣告著天子駕崩的國喪。
很快,縞素如同白色的浪潮,迅速淹沒了紫禁城的金碧輝煌,繼而蔓延至整個北京城。
所有官員命婦按制哭臨,摘去冠纓,身著素服,市場歇業(yè),娛樂停止,舉國陷入一片悲戚與肅穆之中。
六百里加騎背負著訃告和遺詔,如同離弦之箭,奔赴帝國的每一個角落。
消息所到之處,無論真心假意,各級官府、衛(wèi)所、士紳百姓,皆需設香案,跪迎哀詔,服喪致哀。
當這驚天噩耗以最快的速度傳到南京應天巡撫衙門時,蘇寧正在審閱關于清丈田畝的初步方案。
信使帶來的不僅是皇帝駕崩的消息,還有那份暗流涌動的遺詔抄本,以及京城眼線關于高拱、張居正、馮保三方勢力在靈前幕后明爭暗斗的密報。
周正杰臉色發(fā)白,聲音干澀:“安邦,天塌了!陛下正值盛年,怎會突然……這下朝局必將大變!”
蘇寧放下手中的密報,緩緩站起身,走到窗前,望著北方天空,久久不語。
他臉上并無太多意外之色,對于隆慶帝縱情聲色的歷史軌跡,他早有預料,只是沒想到這一刻來得如此之快,如此之突然。
“舊的時代,結束了?!碧K寧的聲音低沉而平靜,聽不出悲喜,“十歲幼主,主少國疑……高拱剛愎,張居正隱忍,馮保機詐……這三人,必有一場惡斗?!?/p>
他轉過身,眼中閃爍著計算的光芒:“對我們而言,這既是危機,也是機遇。張居正若勝,我們的改革或可借其勢更進一步;若高拱得勢,恐怕你我,還有這江南新政,都將面臨滅頂之災?!?/p>
他深吸一口氣,對周正杰下令:“立刻以最隆重的規(guī)格搭建靈堂,本官要親率南京文武百官,哭靈致哀。同時,所有新政事宜,暫緩推進,靜觀其變。另外,動用我們在京城的所有關系,密切關注朝堂動向,尤其是張、高二人的一舉一動,隨時來報!”
隆慶皇帝的暴斃,如同一道突如其來的霹靂,撕裂了看似平靜的政治天空。
一個時代倉促落幕,另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,正伴隨著幼主的哭聲和權臣的野心,緩緩拉開帷幕。
而遠在江南的蘇寧,已如敏銳的獵手般繃緊了神經,準備在這歷史的轉折點上,為自己,也為他的宏圖大業(yè),尋找到最正確的航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