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過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感,卻仍是留下在了他的心里。
阿娘說他丟人,說她沒有教好她,而后一頭扎進水里,想把自己淹死,他把老娘救了上來,可也正是那一次后,老娘的眼睛才不知是鉆了什么水蟲子,慢慢瞎了……
他發(fā)過誓,他真的發(fā)過重誓,再不偷的。
可,可確實,沒什么能比偷來的更快了。
如果崇安真的金山銀山,他只要去走上一圈,就能摸到不少銀錢,他不用花時間耗力氣,最關(guān)鍵的是不用丟下老娘太久,一兩日就能折返……
說不準,還能給老娘換來不少草藥治病。
他不能丟下老娘,他也丟不下老娘,也沒把握能背著老娘走太遠。
所以,沒什么能再比自己去一趟崇安,再把東西帶回來更合適的法子了。
他是發(fā)過誓,不假。
可五雷轟頂,那是死后的事情,他要是看著老娘死在眼前,看著老娘腿腳一點點腐壞,啥事情都不做,那他也活不了多久。
下決定,其實也沒多難。
斷眉漢子對著渾濁的污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,污水波動,扭曲他唇角的笑,將他撕扯成一幅不人不鬼的模樣。
可他倒是欣喜,邁著難得輕快的步子返身,仍是淌過積水,一邊推開家門,一邊道:
“阿娘,阿娘!天大的好事!”
“我說二桿怎么那么大方,愿意給鄉(xiāng)親鄰里發(fā)餅,原來是他偷偷帶著他那一伍的人跑出去幫人收麥子,這回賺了不少銀錢,想堵咱們的嘴哩!”
“阿娘,我都問清楚了,二桿說崇安那頭的麥子漫山遍野,連收都收不完,工價很高,還缺很多很多人,這回回來還要帶著人走,互相遮掩,才能擔保不被舉發(fā),我求他也帶我一個……”
斷眉漢子手舞足蹈的講著,同自家老娘比劃著,渾然不覺自家老娘仍是他走前的姿勢一點兒也沒變。
斷眉漢子繼續(xù)說道:
“他性子好,當即就同意了。”
“所以,我這回想去崇安找個正經(jīng)的活計干,您放心,我就收一茬麥子,等收完我就回來,還給您帶些藥回來……”
斷眉說了很多,說了很多很多。
他說,這回他一定好好勞作,爭當一個讓阿娘覺得體面的娃子。
他甚至逗阿娘說,自己長得不錯,沒準還有佃戶能看他干活賣力將閨女嫁給他,到時候阿娘還能見見新媳婦,若是再活上二三十年,沒準還能抱上曾孫子……
他說了很多,他分明,說了很多很多。
可阿娘仍只是躺在那張發(fā)霉的床板上,沒有什么動靜。
斷眉終于后知后覺有些不對,他顫抖著伸出手去,摸上阿娘苦瘦干癟的老臉。
臉上還有些許薄薄的余溫,只是他卻再沒能摸到阿娘的氣息。
報應。
當真是報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