罪龍是一塊天生為殺戮而雕琢的璞玉,他的每一次攻擊都渾然天成,充滿了原始而野性的美感,而陳楚自己,更像是一臺由無數(shù)零件精密組裝起來的機器,他的強大,源于后天的磨礪,源于從行尸島那個人間地獄里淬煉出的生存本能,更源于他那顆能夠進行超高速運算、分析一切可能性的大腦。
陳楚能夠殺死罪龍,除了那臺“生物計算機”般的大腦提供的強大計算能力和應變能力之外,還有很大一部分,是運氣。
陳楚比誰都清楚,在那場生死對決中,有至少三次,他距離死亡只有一線之隔。是罪龍一瞬間的判斷失誤,是場地上一滴不起眼的汗水,是自己孤注一擲的賭博恰好押對了這些微小的、不可控的變量,在命運的輪盤上,最終指向了他,他贏了,但贏得僥幸,贏得驚險。
正因為如此,他對罪龍的死,才感到如此深刻的惋惜。這不僅僅是失去了一個對手,更是像看到了一面映照出自己的鏡子,被親手打碎。在那面鏡子里,他看到了一個更純粹、更強大的“自己”的可能性。
罪龍的存在,就像一個坐標,讓陳楚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位置和極限,而現(xiàn)在,這個坐標消失了。
陳楚從行尸島出來之后,雖然經(jīng)歷了很多艱苦的戰(zhàn)斗,但是,他從未曾遇到真正的對手,那些所謂的強者,在他精密的計算和冷酷的執(zhí)行力面前,都顯得破綻百出,哪怕是曾經(jīng)讓他感到棘手的牧蟻人,他也能夠游刃有余,始終將局勢掌控在自己手中,他的戰(zhàn)斗,更像是一場場解謎游戲,他需要做的,只是找出對方的邏輯漏洞,然后給予致命一擊。
這種感覺,就像一個頂尖的數(shù)學家,卻被要求去和一群小學生做加減法,雖然總能贏,但過程卻充滿了乏味和無趣。他渴望一場真正的挑戰(zhàn),渴望一個能將他逼到極限,讓他不得不燃燒自己所有潛能的對手。
罪龍,就是那個對手。
可以毫不夸張地說,罪龍是他迄今為止所遇到的最強勁敵,與罪龍的戰(zhàn)斗,不再是單純的解謎游戲,而是一場真正的、靈魂與肉體的碰撞。
在罪龍面前,陳楚引以為傲的計算能力第一次感到了吃力,他的每一個戰(zhàn)術(shù)意圖,似乎都能被對方野獸般的直覺所洞悉,他被迫放棄了許多預設(shè)的方案,只能在瞬息萬變的戰(zhàn)局中,依靠本能和大腦的極限運算,尋找那一線生機。
這場戰(zhàn)斗,讓陳楚感到了久違的興奮,一種在生死邊緣跳舞的戰(zhàn)栗,他體內(nèi)的每一個細胞都被激活,他的精神被前所未有地高度壓縮和凝聚,他享受這個過程,享受這種被逼到絕境后,再奮力撕開一條血路的快感。
然而,當一切塵埃落定,當那個能帶給他這種感覺的人倒下之后,巨大的空虛感便如潮水般涌來。
高處不勝寒的人都會落寞。
當一個人站在山巔,卻發(fā)現(xiàn)再也沒有更高的山峰可以攀登,再也沒有值得尊敬的對手可以挑戰(zhàn)時,勝利的喜悅便會迅速褪色,演變成一種無邊無際的孤獨。
陳楚莫名升起一種強烈的孤獨感,這種孤獨,不是身邊有沒有朋友的孤獨,而是在整個世界上,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能理解他所處境界的人的孤獨。他與罪龍,是山巔上唯二的登山者,他們用彼此的生命作為登山杖,向著名為“最強”的頂峰攀爬,現(xiàn)在,其中一人倒下了,只剩下他一個,獨自面對著山頂凜冽的寒風。
在他的潛意識里面,他認為,他和罪龍是同一類人。只是,他們并不是朋友,而是敵人。
這種“同類”的認知,并非基于身份、背景或立場,而是一種更本質(zhì)的、源于靈魂深處的共性。他們都是被世界放逐的野獸,都是在黑暗與血腥中掙扎求生的捕食者。他們都明白,在這個殘酷的世界里,仁慈是最致命的毒藥,猶豫是通往地獄的捷徑。他們都將自己的身體和意志磨煉成了最鋒利的武器,因為他們知道,只有武器,才能保證自己的生存。
陳楚能從罪龍的眼神中讀懂這一切。那里面沒有普通人的情感波動,只有對力量的渴望,對戰(zhàn)斗的癡迷,以及一種與世界格格不入的疏離感。
罪龍享受殺戮,不是因為他殘忍,而是因為只有在生死一線間的極限狀態(tài)下,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真實地“活著”。這一點,陳楚感同身受。
在行尸島的無數(shù)個日夜里,陳楚也曾一次次地將自己推向死亡的邊緣,在與那些沒有理智的行尸的搏殺中,他學會了如何關(guān)閉不必要的情感,如何將自己的身體變成一臺高效的殺戮機器。他與罪龍,就像是同一棵黑暗之樹上結(jié)出的兩顆果實,外形或許不同,但內(nèi)核卻驚人地相似。
正因為是同一類人,陳楚才決定必須殺死罪龍。
因為他太了解這類人了。這類人,是天生的捕食者,他們的存在本身,就是對其他生物的威脅。他們無法被馴服,無法被收買,更無法用道德和規(guī)則來約束。只要他們還活著,他們就會不斷地去尋找更強的對手,不斷地去戰(zhàn)斗,直到自己被殺死,或者殺死所有能威脅到自己的人。
如果今天他放過罪龍,那么在未來的某一天,罪龍一定會再次找上門來,到那時,變得更強的罪龍,將是他無法處理的噩夢。
同類之間的戰(zhàn)斗,往往最為殘酷,因為彼此都太了解對方的思維方式和行為邏輯,他們就像兩頭在同一片森林里長大的孤狼,都明白對方的獠牙有多么鋒利,也都知道對方的軟肋在哪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