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627章 地下一千八百米（第2頁）

莫名的，陳楚的思緒飄向了遙遠的過去，飄向了那個同樣承載著偉大理想，最終卻歸于塵土的地方——山海星的盡頭基地。他

陳楚的腦海中浮現(xiàn)出那座基地的宏偉藍圖，其規(guī)模之浩大、構想之超前，比眼前的碟陸星有過之而無不及，那是整個人類星際聯(lián)邦政府傾盡國力的巔峰之作，一個旨在探索宇宙終極奧秘的偉大工程，它甚至于拖垮了人類星際聯(lián)邦政府的財政，無數科學家和工程師為此奉獻了一生，然而，就是這樣一個凝聚了人類最高智慧與夢想的奇跡，最后，卻因為一個小小的、幾乎可以被忽略不計的行尸病毒的泄露，在短短數年之內，化作了一座死寂的鋼鐵墳墓，所有的理想與輝煌，都變成了行尸口中無意識的嘶吼。

世事無常。陳楚的眼神黯淡了下來，他看著眼前這個同樣宏偉、同樣充滿理想主義色彩的地下世界，心中涌起的不再是純粹的敬佩，而是一種復雜的、帶著悲憫的傷感。

再偉大的工程，再堅固的堡壘，在命運那不可捉摸的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面前，或許都脆弱得不堪一擊……

就在陳楚沉浸在對往昔的追憶與感傷中，一陣帶著雀躍氣息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(xiàn)實。

“這里！這里！”

他轉過頭，看到柳暗正一臉興奮地盯著那片懸浮的立體星圖，她的眼睛亮得驚人，像兩顆被點燃的晨星，在那無數閃爍的光斑中快速地掃視著，仿佛一個在糖果店里挑花了眼的孩子，每一處都充滿了新奇的誘惑。她的指尖在空中虛點著，劃出一道道優(yōu)美的弧線，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急切和渴望，最終，她的目光被一個散發(fā)著誘人暖紅色光芒的光球牢牢吸引住了，那光芒仿佛帶著食物的熱氣和香料的芬芳。

她的手指毫不猶豫地向前點去，指尖精準地觸碰到了那個紅色的光斑。

光斑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面，蕩開一圈柔和的漣漪，同時發(fā)出一聲清脆悅耳的、類似風鈴碰撞的提示音，光斑上環(huán)繞的文字光帶隨之放大，清晰地顯示出三個字——吃喝城。

柳暗扭過頭看著陳楚，那雙明亮的眼睛里，盛滿了炙熱的、毫不掩飾的期盼。那是一種最純粹、最原始的渴望，跨越了理智與思考，直達本能。

陳楚在柳暗的眼睛里，看到了漫天星光，他完全可以理解她此刻的心情，因為在那雙眼睛的倒影里，他看到了過去的自己。

記憶的閘門被再次打開，但這一次，涌出的不再是宏大而悲壯的灰色回憶，而是一些瑣碎、卻同樣深刻的片段。他想起了當年在行尸遍布的孤島上，那些漫長而無聊的日夜，為了打發(fā)時間，他會翻看基地資料庫里儲存的人類文明紀錄片，而他最喜歡的，就是那些關于美食的影像。

他記得屏幕上，一塊厚切的牛排在炙熱的鐵板上滋滋作響，油脂被高溫逼出，散發(fā)出金黃色的光澤；他記得色彩鮮艷的甜點上，奶油被裱成精致的花朵，上面點綴著晶瑩的糖珠和新鮮的漿果；他記得一碗熱氣騰騰的拉面，濃郁的湯底，筋道的面條，還有那片溏心蛋流淌出的金黃色蛋黃……每一個畫面，都讓他垂涎三尺，每一次觀看，都是一次甜蜜的折磨，喉結會不自覺地滾動，胃里會發(fā)出空虛的抗議，那是一種對平凡生活最極致的向往。

想必，柳暗也是一樣的，她那物資匱乏且漫長的的歲月里，對“吃”的體驗，或許同樣只存在于虛擬的影像和冰冷的數據中，這種共通的、源于“匱乏”的經歷，是連接他們兩人之間最深刻、最隱秘的紐帶之一。

陳楚心中那片因回憶而起的滄桑冰原，在柳暗這炙熱的目光下，悄然融化了一角，他對著柳暗，輕輕地點了點頭，嘴角勾起一個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、帶著溫情的微笑。

兩人一同走進了那座由黑色晶體構成的極速電梯，隨著他們的進入，電梯門從兩側無聲地合攏，將外界那片宏大而冷清的星港徹底隔絕，內部空間的光線隨之亮起，是一種柔和而不刺眼的月白色，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宛如一個未來主義的藝術品。

電梯開始運行時，發(fā)出一種微不可察的、近乎于催眠的低頻共振聲。陳楚感覺到了一股極其輕微的超重感，但這種感覺只持續(xù)了不到半秒，便被精密的慣性穩(wěn)定系統(tǒng)完美地抵消了。整個下降過程平穩(wěn)得匪夷所思，若非電梯內壁的一塊光屏上，有數字在飛速跳動，顯示著下降的深度和速度，他們幾乎會以為自己仍舊靜止在原地。

電梯的其中一面墻壁是全息屏幕慢放的影像，形成一種“窗外”的景觀。

景物向上掠過，最初是厚重的、經過加固的巖層，上面布滿了復雜的能量管線和數據光纜，如同星球的血管與神經。緊接著，他們穿過了一個個巨大的、燈火通明的結構層，能模糊地看到一些龐大的機械臂和運輸平臺在其中運作。光影交錯，構成了一幅壯觀而迷離的地下工業(yè)畫卷。

柳暗好奇地貼在透明墻壁上，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象，而陳楚則閉上了眼睛，他并非在休息，而是在進行一次習慣性的計算，這是他多年來在生死邊緣掙扎養(yǎng)成的本能，對所處環(huán)境進行快速的量化分析，是確保生存的第一步。

他的大腦如同一臺精密的生物計算機，在無聲地運轉著。

電梯啟動到減速，計時三十二秒，光屏上顯示的峰值時速是二百公里，但有加速和減速過程，不能直接套用換算成秒速，二百公里每小時，約等于五十五點五米每秒，考慮到加減速的耗時，平均速度應該略低于這個數值，估算在五十六米每秒左右比較合理。

大約是一千八百米……

這個心算過程在他腦中只用了幾秒鐘便已完成，每一個步驟都清晰無比，每一個數據都經過了合理的推斷與修正，這不僅僅是數學運算，更是一種對環(huán)境的掌控欲和對自身判斷力的驗證。

三十二秒后，電梯的速度開始平緩地降低，那股低頻共振聲也隨之減弱。

最終，伴隨著一聲輕柔的提示音，電梯穩(wěn)穩(wěn)地停了下來。透明的墻壁外，不再是飛逝的光帶，而是一個嶄新的、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的明亮世界。

當電梯門緩緩開啟時，陳楚的腳步下意識地頓住了，他整個人都僵在原地，眼前的景象徹底顛覆了他對物理定律和空間邏輯的認知，頭頂不是冰冷堅硬的巖層，而是一片足以亂真的蔚藍天空，幾朵蓬松的白云正悠然飄過，一輪溫暖的“太陽”高懸天際，將柔和的光芒灑滿每一寸空間，甚至讓他產生了皮膚被陽光照射的微暖錯覺，這片不可能存在于地心深處的天空，其技術的逼真程度，讓他這位星際工程師的大腦瞬間宕機。

視線從天空緩緩下移，是連綿不絕的仿古建筑群。

青磚黛瓦，飛檐翹角，雕花的木窗后透出溫暖的燈火，一條寬闊的青石板街道向遠方延伸，看不到盡頭，兩側是鱗次櫛比的兩層小樓，掛著各式各樣的招牌和迎風招展的幌子，這片宏偉的、充滿古典東方韻味的城市景觀，與“地下一千八百米”這個冰冷的坐標形成了劇烈的認知沖突，荒誕而又壯麗。

緊接著，聲音和氣味完成了對感官的最后一輪猛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