繭絲渡危:冀南布商的聯(lián)合之路
暮春的冀南,本該是綢緞商們最忙活的時節(jié)——江南的新繭剛繅成絲,織坊的機杼日夜響著,店鋪里的新布要趕在端午前上架,好賣給準備節(jié)禮的人家??蛇@年的四月,邯鄲城里的“同德堂”茶館卻擠滿了愁眉苦臉的布商,茶盞里的雨前龍井涼透了,沒人動一口。
“張老板,你那邊江南來的生絲,真漲到三百文一斤了?”說話的是城西“李記布莊”的李掌柜,二十來歲的年紀,臉上還帶著沒褪盡的青澀,手里攥著一張皺巴巴的貨單,指節(jié)都泛了白。
坐在上首的張萬和嘆了口氣,把旱煙袋往桌角磕了磕,煙鍋里的火星濺在青磚地上,很快滅了?!翱刹皇锹铮∽蛱旖系耐跤浬绦衼硇?,說今年江南春雨多,蠶苗染了病,十戶蠶農里有三戶絕了收,剩下的蠶繭也少得可憐。他們手里的生絲,上周還是二百二十文,這才幾天,就漲了八十文!”
這話一出,茶館里頓時炸了鍋。
“這怎么得了!我上個月訂了五十斤生絲,定金都付了,現(xiàn)在他們說要按新價算,不然就退定金——退了定金,我這月的織坊就得停了!”
“我家還好些,還有點存貨,可撐不過兩個月。要是江南一直這個價,咱們冀南的布價也得漲,到時候老百姓買不起,咱們的布不就砸手里了?”
“要不……咱們也跟著漲?”有人小聲提議,立刻被駁回。
“你傻??!隔壁邢臺的布商要是不漲,咱們的布賣給誰?再說了,咱們冀南的布,本來就靠實惠走量,真漲了價,老主顧都得跑!”
議論聲嗡嗡的,像茶館梁上的蚊子,讓人心里發(fā)煩。李掌柜急得直跺腳,眼睛掃過滿座的人,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那個一直沒說話的年輕人身上。
那人穿著一身月白長衫,袖口繡著暗紋的云紋,手里端著茶盞,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,眼神落在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絲上。正是“陳記綢緞莊”的少東家,陳承業(yè)。
陳家在冀南的綢緞行里,算是頭一份——早年陳承業(yè)的父親陳遠,靠押鏢起家,后來開了綢緞莊,又牽頭成立了冀南綢緞商會,定下了不少“互助”的規(guī)矩,這些年下來,陳家的聲望一直很高。上個月陳遠退隱,把家業(yè)交給了陳承業(yè),雖說這年輕人之前跟著父親跑過不少商路,可真遇到這么大的危機,眾人心里還是沒底。
“陳少東家,”李掌柜猶豫了一下,還是站起身,朝著陳承業(yè)拱了拱手,“您倒是說句話??!咱們現(xiàn)在就像沒頭的蒼蠅,您要是有主意,可得帶帶咱們!”
這話像是提醒了眾人,滿座的目光都聚到了陳承業(yè)身上。張萬和也放下旱煙袋,沉聲道:“承業(yè),你爹當年在的時候,遇到過比這還難的事,都能想出辦法?,F(xiàn)在你接手了陳家的生意,又是商會的主事,咱們都聽你的?!?/p>
陳承業(yè)這才收回目光,將茶盞輕輕放在桌上,聲音不高,卻透著一股沉穩(wěn):“大家先別急。江南布商抬價,根子在蠶繭減產,生絲供不應求。咱們要是只盯著江南的生絲,就算爭破頭,也只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?!?/p>
“那不然怎么辦?除了江南,還有哪兒有生絲?”有人問。
陳承業(yè)指尖在桌上點了點,緩緩道:“我想起我爹當年跟我說過的一句話——‘做生意,別盯著一塊地的莊稼,要知道別處的田也能產糧’。他當年在的時候,有一次北方的棉花歉收,布商們都慌了,他就牽頭聯(lián)合了幾家人,去陜西的棉田直接收棉,不僅沒斷貨,還比從中間商手里買便宜了不少?!?/p>
“您是說……咱們也去別的地方找蠶繭?”張萬和眼睛一亮。
“對,”陳承業(yè)點頭,從懷里掏出一張折得整齊的地圖,鋪在桌上,指著西南方向,“蜀地。我之前跟鏢隊去蜀地押鏢的時候,見過那邊的蠶農,他們種的桑樹林成片成片的,而且蜀地氣候濕潤,今年沒聽說有災。江南的蠶繭減產,蜀地的蠶繭說不定還沒被人盯上?!?/p>
眾人圍過來看地圖,可很快又皺起了眉。
“蜀地是遠啊!從邯鄲到蜀地,走陸路得一個多月,路上還有山匪,運蠶繭回來,運費得多少?要是再遇到點意外,得不償失啊!”
“還有,咱們跟蜀地的蠶農不熟,人家憑什么相信咱們?萬一訂了貨,他們不按時交,或者蠶繭質量不好,咱們怎么辦?”
“我家的織坊小,一次也用不了多少蠶繭,要是跟蜀地的蠶農訂,他們會不會嫌量少,不接訂單?”
質疑聲此起彼伏,陳承業(yè)沒急著反駁,而是耐心地聽著。等眾人說完,他才緩緩開口:“大家說的這些問題,我都想過。所以,我提議——咱們冀南綢緞商會,以‘集體’的名義去蜀地訂蠶繭?!?/p>
“集體名義?”
“對,”陳承業(yè)解釋道,“第一,咱們聯(lián)合起來,需求量就大了。一家訂五十斤,十家就是五百斤,二十家就是一千斤。這么大的量,蜀地的蠶農肯定愿意接,而且咱們還能跟他們談個好價錢,比從江南買便宜,就算加上運費,也劃算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