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硯秋蹲在河灘上時,指尖剛觸到那片嵌在細沙里的銅綠,上游突然傳來一陣悶悶的雷聲。七月的雨總來得急,她慌忙把半露的銅器往帆布包里塞,帆布邊角還沾著昨天在古渡口撿到的陶片,邊緣磨得光滑,像是被江水揉了二十年。
“林同志!等等俺!”
王老三的驢車在土路上顛得厲害,車轅上掛著的銅鈴鐺叮當作響,和林硯秋包里的銅器撞出細碎的共鳴。她站在老槐樹下回頭,看見王老三黝黑的臉膛上沾著泥點,驢車后座堆著剛收來的舊木柜,柜門上的銅合頁生了銹,卻還能看出是民國年間的樣式。
“您這是又去下游收東西了?”林硯秋往旁邊挪了挪,給驢車讓出避雨的地方。老槐樹的枝葉密,雨點砸下來只漏下星星點點的濕痕,落在她藏銅器的帆布包上,暈開一小片深色。
王老三拽了拽驢的韁繩,從車座下摸出個粗瓷碗,倒了半碗涼白開遞過來:“可不是嘛,前兒聽人說李家莊有個老木匠要搬家,家里有個祖?zhèn)鞯你~馬,俺去了三趟,人家才肯松口?!彼f著往帆布包瞥了一眼,“你這包里,怕不是也撿著好東西了?”
林硯秋沒接話,只把瓷碗湊到嘴邊抿了一口。水是涼的,帶著點井水的甘甜味,她想起去年在這槐樹下,王老三也是這樣遞來一碗水,然后告訴她,上游河灘常有老物件被沖下來——今天她摸到的銅馬,就是順著水流滾到腳邊的。
雨下得密了,土路上積起小水洼,驢車的輪子碾過去,濺起的泥水沾在帆布包上。林硯秋下意識把包往懷里攏了攏,包里的銅馬輪廓硌著掌心,她能摸到馬腿上雕刻的紋路,雖然覆著銅綠,卻還能看出當年工匠的細致。
“您說的那銅馬,是啥樣子的?”林硯秋終于開口,聲音被雨聲壓得有些輕。她搞文物修復這么多年,見過不少銅器,卻總對銅馬格外上心——她父親當年就是在修復一尊唐代銅馬時,突然倒在工作室里,從此那尊沒修完的銅馬,就成了她心里的牽掛。
王老三抹了把臉上的雨水,眼睛亮了亮:“那銅馬可有勁兒!高半尺多,四蹄踩著云紋,馬尾巴是往上翹的,俺瞅著像是明清時候的物件。就是馬腿上有道裂痕,不然人家也不會肯賣給俺?!?/p>
林硯秋的心猛地一跳,指尖攥得帆布包發(fā)皺。她想起今天摸到的那尊銅馬,馬腿上確實有一道細細的裂痕,只是被銅綠蓋著,不仔細看根本發(fā)現(xiàn)不了。
“王大爺,”林硯秋的聲音有些發(fā)顫,“您那銅馬,能不能讓俺看看?俺是市文物局的,專門做文物修復,說不定能把那道裂痕補好?!?/p>
王老三愣了愣,隨即笑了:“俺當是啥事兒!你要是能修好,那再好不過。俺這就帶你去家里拿,就是俺家離這兒遠,得走半個鐘頭的路?!?/p>
雨勢漸小,天邊透出點微光,把土路照得亮堂了些。林硯秋跟著驢車走在后面,帆布包貼在身側(cè),能感覺到銅馬隨著腳步輕輕晃動,像是在呼應著什么。她想起父親留下的筆記本,里面記著修復銅馬的訣竅,還畫著那尊唐代銅馬的草圖,圖上的銅馬四蹄踩著云紋,尾巴微微上翹——和王老三說的,竟有幾分相似。
王老三的家在村子最東頭,是座矮矮的土坯房,院門口掛著兩串曬干的紅辣椒,風吹過的時候,辣椒串晃來晃去,映得土墻上的影子也跟著動。他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,從里屋抱出個木盒子,盒子上的鎖已經(jīng)銹死了,他用斧頭輕輕敲了敲,才把盒子打開。
里面鋪著一層舊棉絮,棉絮上臥著一尊銅馬,和林硯秋包里的那尊一模一樣。
林硯秋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,她慢慢從帆布包里拿出自己撿到的銅馬,兩尊銅馬拼在一起,裂痕嚴絲合縫,連馬腿上雕刻的云紋都能接成完整的一圈。
“這……這咋會這樣?”王老三瞪大了眼睛,伸手摸了摸兩尊銅馬的接口,“俺買的時候,那老木匠說這銅馬是他爺爺傳下來的,一直就只有一尊啊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