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321集：市場的潮汐（第1頁）

淡季里的旺季

深秋的雨總帶著股揮之不去的涼意，順著辦公室的落地窗蜿蜒而下，在玻璃上畫出縱橫交錯的水痕，像極了桌上那份景區(qū)客流報表里的曲線——陡峭、冰冷，一路向下。林辰指尖懸在10月的數(shù)據(jù)頂點，那里曾是黃金周創(chuàng)下的歷史新高，而現(xiàn)在，指尖劃過的11月數(shù)據(jù)像被人攔腰砍斷，斷崖式的下跌讓紙張邊緣都透著寒氣。

營銷總監(jiān)的降價方案就壓在報表底下，米白色的封皮上用紅筆圈著“緊急”二字，筆尖戳破紙背的力道，像是要把這兩個字釘進每個人眼里。會議室里彌漫著速溶咖啡的焦味，七八個高管的影子被頂燈拉得很長，貼在斑駁的墻面上，像一群束手束腳的困獸。

“通知下去，”林辰突然合上文件夾，金屬搭扣碰撞的脆響打破了沉默，“暫停所有促銷活動，把四季度的營銷預(yù)算全挪給基建部?！?/p>

空氣仿佛凝固了。副總張姐推了推眼鏡，鏡框后的眼睛里寫滿難以置信。她跟著林辰從二手車行一路打拼到文旅集團，最清楚這位老板看似溫和的語氣里藏著不容置疑的決絕。“林總，”她的聲音帶著些微不易察覺的顫抖，“現(xiàn)在是十月底，離春節(jié)旺季還有三個多月。這時候不做促銷拉客源，等淡季徹底凍住，開春可能就真沒人來了?！?/p>

銷售總監(jiān)連忙附和：“張副總說得對，我算了下，只要打八折，再送兩張周邊景點的聯(lián)票，客流至少能回升三成?！彼汛蛴『玫恼劭蹨y算表往前推了推，紙上的紅色箭頭密密麻麻，全是向上的趨勢。

林辰?jīng)]看那份測算表，他起身走到墻上的巨幅地圖前。地圖上用不同顏色標注著集團旗下的產(chǎn)業(yè)，紅色是熱門景區(qū)，黃色是待開發(fā)地塊，而西南古鎮(zhèn)那片淡藍色的區(qū)域，被他用指尖反復(fù)摩挲著，留下一小塊模糊的印記。“去年雨季沖垮的那段觀景棧道，趁現(xiàn)在修；親子區(qū)的遮陽棚全換成環(huán)保材料，能透光還能擋雨的那種；還有智能停車場，再加建二十個充電樁，要兼容所有車型的?！?/p>

他轉(zhuǎn)過身時，窗外的雨剛好小了些，天光從云層的縫隙里漏下來，落在他眼底，漾開一點溫和的笑意?！坝慰偷荆褪俏覀兊耐??！?/p>

這話像顆石子投進水里，會議室里頓時響起竊竊私語。有人翻著基建部的工程清單，有人對著預(yù)算表皺眉，張姐的鋼筆在筆記本上頓了頓，終究還是寫下“執(zhí)行”兩個字——她記得五年前，林辰也是這樣，在二手車行快撐不下去的時候，拒絕了同行的價格戰(zhàn)，反而把車庫重新粉刷，給每輛車做了詳細的保養(yǎng)手冊，后來成了全城最讓人放心的二手車品牌。

“我知道你們擔心什么。”林辰拿起桌上的古鎮(zhèn)照片，那是剛開發(fā)時拍的，青石板路上還留著未清理的泥痕，“但游客來這里，不是為了便宜幾塊錢門票。他們要的是走在棧道上不用擔心掉下去，是帶孩子玩的時候不用怕曬著淋著，是開電車來的時候不用到處找充電樁。這些東西，現(xiàn)在不做，等旺季來了再手忙腳亂地補，就晚了?！?/p>

他把照片放回桌上，照片里的陽光恰好落在“西南古鎮(zhèn)”四個字上?！吧桑尰ú棵魈旖o我具體的施工計劃?！?/p>

走出會議室時，雨已經(jīng)停了。林辰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前，看著樓下停車場里稀稀拉拉的車。其中一輛白色的電車特別顯眼，車主正拿著充電線在各個樁位間打轉(zhuǎn)，最后無奈地把車停在角落，撐起傘往辦公樓這邊走。林辰拿出手機，給物業(yè)經(jīng)理發(fā)了條消息：“讓那位電車車主來我辦公室，我請他喝杯茶?！?/p>

半小時后，車主坐在林辰對面，手里捧著溫熱的茶杯。他是做電商的，周末帶家人來古鎮(zhèn)玩，沒想到回程時發(fā)現(xiàn)充電樁全滿了，只能在附近找酒店住了一晚?！捌鋵嵞銈兙皡^(qū)挺好的，我家孩子在親子區(qū)玩得不想走，就是這充電太不方便了?！彼攘丝诓瑁跋麓慰赡艿脫Q個地方，總不能每次都住這兒吧?！?/p>

林辰?jīng)]說話，在筆記本上畫了個大大的充電樁，旁邊寫著“24小時待命”。送車主出門時，他看著對方的車消失在路盡頭，忽然想起自己剛創(chuàng)業(yè)那年，為了給客戶送一份合同，在暴雨里騎了兩個小時電動車，渾身濕透卻緊緊護著文件袋的樣子。那時候他就想，做生意，說到底就是讓人放心。

接下來的三個月，西南古鎮(zhèn)成了個巨大的工地。林辰每天早上七點準時出現(xiàn)在工地，戴著安全帽在各個施工點轉(zhuǎn)。修棧道的師傅說他太較真，明明用普通松木就能應(yīng)付，偏要換成防腐木，價格貴了三成還得多等半個月。林辰蹲在旁邊看他們打地基，手里捏著塊去年沖毀的木板：“這棧道下面是條河，夏天漲水的時候沖擊力大，用防腐木能多撐幾年，游客走在上面也踏實?！?/p>

親子區(qū)的遮陽棚也換得不順利。供應(yīng)商送來的材料看著挺厚實，林辰卻讓人拿水槍對著噴，結(jié)果發(fā)現(xiàn)接縫處滲水。他當即把材料全退了，親自開車去鄰市找廠家，盯著他們重新生產(chǎn)。“這棚子下面都是孩子，下雨的時候漏一滴水都不行?！彼谲囬g里跟老板拍著桌子說，全然忘了自己前一天剛因為低血糖在工地暈了一小會兒。

最麻煩的是充電樁。負責施工的團隊說景區(qū)的地下電纜太老，加建二十個充電樁可能會跳閘。林辰連夜請電力局的朋友來勘察，最后決定從主線路重新拉一根電纜，繞著景區(qū)外圍走，既不影響景觀，又能保證供電。這個方案比原計劃多花了五十萬，財務(wù)總監(jiān)拿著賬單來找他簽字時，手都在抖。

“就當是給未來的游客買份保險?！绷殖胶炌曜郑奄~單折起來放進兜里，“等開春你就知道，這錢花得值?！?/p>

那段時間，林辰幾乎住在了景區(qū)的臨時辦公室里。一張折疊床，一個電熱水壺，就是他的全部家當。妻子帶著兒子來看他，小家伙指著工地里的挖掘機興奮地叫，卻在看到爸爸胡子拉碴的臉時，怯生生地躲到媽媽身后。“爸爸怎么變成叔叔了？”兒子的話讓林辰心里一酸，他想抱抱孩子，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滿手都是油漆和泥土。

“快了，等爸爸把這里修好，就帶你來看蝴蝶。”他蹲下來，用干凈的袖口蹭了蹭兒子的臉。妻子在旁邊悄悄塞給他一個保溫杯，里面是燉好的排骨湯：“張姐說你天天吃泡面，再忙也得顧著身子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