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陽把青石板路曬得發(fā)燙時,林晚秋攥著布包的指節(jié)已經泛白。布包里是剛從供銷社換來的半塊肥皂和兩尺藍布,更沉的是藏在最底下的小鐵盒——里面裝著她攢了三個月的二十八塊六毛,是給女兒阿妹打銀鐲的錢。
“晚秋,等等!”巷口傳來王嬸的聲音,手里還拎著個油紙包,“剛出鍋的糖糕,給阿妹帶兩塊?!?/p>
林晚秋忙停下腳,側身時手腕上的舊布條滑了滑,露出底下一道淺疤。那是去年在磚窯廠搬磚時被碎瓷劃的,當時血流了一手,她只想著要是這傷在阿妹身上該多疼,倒忘了自己疼?!皨穑@太破費了。”她接過油紙包,指尖觸到溫熱,心里也暖烘烘的。
“跟我客氣啥?”王嬸眼尖,瞥見她布包角露出的鐵盒邊,“是要去老銀匠那吧?阿妹都盼了大半年了。”
提起阿妹,林晚秋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揚。女兒今年六歲,去年看到鄰居家小娟戴著銀鐲,叮當響著跑過院子,眼睛亮得像星星,卻懂事地沒提半句想要。直到上個月林晚秋在磚窯廠加了夜班,領了額外的五塊錢獎金,才敢跟女兒說:“等娘再攢攢,也給你打對銀鐲?!?/p>
從巷口到老銀匠的鋪子要穿過三條街。路過糧站時,林晚秋特意繞了遠路——上次阿妹在這里看見櫥窗里的白面饅頭,咽著口水說“娘,等我有銀鐲了,就不吃饅頭了”,讓她心里酸了好幾天。如今饅頭能買得起了,可女兒的這份懂事,總讓她覺得虧欠。
老銀匠的鋪子在街尾,木招牌上“李記銀鋪”四個字被歲月磨得發(fā)亮。林晚秋掀開門簾時,叮鈴的風鈴聲里,老銀匠正戴著老花鏡給一只銀鎖拋光?!袄顜煾?,我來打銀鐲?!彼巡及旁诠衽_上,聲音有些發(fā)緊。
老銀匠抬起頭,鏡片后的眼睛彎了彎:“是給孩子打的吧?看你這布包攥的,準是盼了好久?!彼畔率掷锏幕?,從抽屜里拿出幾個銀鐲樣板,“要圓鐲還是扁鐲?刻花不刻花?”
林晚秋的目光落在最小的那對圓鐲上,鐲身上刻著簡單的纏枝紋,掂在手里輕飄飄的,卻像是有千斤重?!熬瓦@個,”她咬了咬唇,把鐵盒推過去,“您看這些錢夠不夠?要是不夠,我還能再攢……”
“夠了夠了,”老銀匠數(shù)了數(shù)錢,又把鐵盒推回去一半,“這鐲子用不了這么多,剩下的你給孩子買點吃的?!?/p>
林晚秋愣住了,連忙把錢推回去:“李師傅,該多少是多少,您不能虧了本?!?/p>
“我這老頭子,還能騙你個年輕人?”老銀匠笑了,拿起小錘敲了敲銀條,“明天這個時候來取,保準讓孩子喜歡。”
從銀鋪出來,太陽已經西斜。林晚秋抱著油紙包往家走,腳步都輕快了些。路過玩具攤時,她看見一個布做的小兔子,耳朵耷拉著,跟阿妹上次在集市上多看了兩眼的那個一模一樣。她猶豫了一下,還是掏出兩毛錢買了下來——等銀鐲做好了,配上這個小兔子,阿妹肯定能高興得蹦起來。
回到家時,院門鎖著。林晚秋正掏鑰匙,就聽見墻頭上傳來“娘!娘!”的叫聲。抬頭一看,阿妹正趴在墻頭上,小辮子上還沾著草屑,手里攥著一朵野菊花?!澳?,你是不是去給我打銀鐲了?”女兒的聲音脆生生的,眼睛里滿是期待。
林晚秋放下布包,伸手把女兒從墻頭上抱下來。阿妹剛落地,就伸手去摸她的布包:“娘,銀鐲呢?是不是能響了?”
“明天才能取呢,”林晚秋刮了刮女兒的小鼻子,把布兔子遞過去,“先給你這個,跟銀鐲一起等你?!?/p>
阿妹抱著布兔子,臉貼在上面蹭了蹭,又抬頭看她:“娘,銀鐲會不會像小娟的那樣,走路的時候叮當響?”
“會,”林晚秋點頭,把女兒摟在懷里,“比小娟的還響,還好看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