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把修好的罐放回灶臺上,老伴看了,突然笑了:“還是咱這罐好,摔不碎。”那是她生病后,少有的幾次清醒時刻。老楊看著她的笑,眼眶突然就濕了。
后來老伴走了,走在一個飄著細(xì)雨的秋天。老楊把她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,放進(jìn)箱底,卻把那只破罐子留在灶臺上。兒子說:“爸,扔了吧,看著堵心?!崩蠗顩]說話,只是把罐子擦得更亮了些。
他還是每天出去收廢品,只是收攤后總愛繞到菜市場,買點新鮮的蔬菜?;氐娇帐幨幍碾s屋,他會對著罐子坐會兒,好像老伴還在廚房忙碌,鍋里飄著玉米糊糊的香。
“跟我那只腌菜罐一樣,補了三次還在用?!崩蠗顚χ构窭锏耐吖?,不知不覺把心里話說出了聲。周圍有人看過來,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,像朵曬干的菊花。
上個月孫子放暑假來家里,看見灶臺上那只歪歪扭扭的罐,皺著眉說:“爺爺,這罐早該扔了,我給你買個新的,不銹鋼的,摔不壞?!?/p>
老楊當(dāng)時沒說話,只是把罐抱起來,用布擦了擦罐身上的灰。罐里當(dāng)時空著,自從老伴走后,他就再沒腌過東西。但他總覺得罐里不是空的,里頭裝著些東西——是春天曬的蘿卜干的香,是夏天腌的糖蒜的甜,是秋天泡的辣椒的辣,還有老伴蹲在灶臺前,對著罐子笑的樣子。
“好東西啊,摔不壞的是念想?!彼终f了一句,這次聲音輕了些,像怕驚擾了什么。
陽光透過展廳的高窗,斜斜地照進(jìn)來,落在玻璃展柜上,折射出一道細(xì)細(xì)的光帶,剛好落在那只瓦罐的罐口。老楊瞇起眼,好像看見瓦罐里晃了晃,盛著半罐金燦燦的陽光。就像很多年前,老伴把腌好的蘿卜干從罐里倒出來,陽光落在她手上,也落在那些油亮亮的蘿卜干上,暖烘烘的。
他抬手抹了把臉,才發(fā)現(xiàn)不知什么時候,眼淚已經(jīng)淌了下來,在滿是灰塵的臉上沖出兩道彎彎曲曲的痕。
“楊師傅?你咋在這兒?”老李的聲音在身后響起,“閉館了,該走了。”
老楊轉(zhuǎn)過身,慌忙用袖子擦臉:“就看看,這罐子……真不賴。”
老李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:“哦,這是這次展覽里最不起眼的一件,說是當(dāng)年老百姓家里常用的,沒想到還挺多人看。”
“老百姓的東西,才經(jīng)得住摔?!崩蠗钫f。他走到門口,又回頭看了眼那只瓦罐,補丁上的亮釉在夕陽下閃了閃,像顆藏在灰堆里的星星。
出了博物館,秋陽已經(jīng)斜得厲害,把他的影子拉得更長了。三輪車斗里的廢品還在,叮當(dāng)?shù)捻懧曔@會兒聽著竟不那么刺耳。老楊踩著車往家走,路過菜市場時,他停了下來,挑了兩斤新鮮的蘿卜。
“今兒咋買蘿卜了?”攤主笑著問。
“回去腌上?!崩蠗畎烟}卜放進(jìn)車斗,用繩子捆好,“我那罐子,好些日子沒派上用場了。”
車把上的搪瓷缸子隨著車身的晃動輕輕撞著車把,發(fā)出叮叮的輕響。老楊蹬著車,影子在地上跟著他走,像個沉默的伴。他想起家里灶臺上的那只罐,今晚要好好擦擦,把裂縫里的灰都掏干凈。蘿卜要切得粗些,鹽要撒得勻些,就像老伴當(dāng)年那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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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過雜屋巷口時,他看見幾個孩子在拍皮球,皮球滾到他腳邊,他彎腰撿起來,還給那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?!盃敔?,你車斗里有個破罐子嗎?”小姑娘仰著臉問。
老楊愣了愣,笑著說:“不是破罐子,是好罐子。”
小姑娘似懂非懂地點點頭,抱著皮球跑開了。老楊跨上三輪車,繼續(xù)往前蹬。雜屋的窗戶亮著燈,像只溫柔的眼睛。他知道,灶臺上的那只罐在等他,罐子里的陽光,總得有人接著曬下去。
回到家,老楊先燒了壺?zé)崴?,把罐子里外洗了三遍。水從裂縫里滲出來,在灶臺上積了一小灘,像滴沒擦干的眼淚。他找出老伴留下的那塊粗布,慢慢擦著罐身,擦到那些補丁時,動作格外輕。
蘿卜切好了,碼在盆里,撒上鹽,滲出的水亮晶晶的。老楊把蘿卜條一層一層放進(jìn)罐里,就像老伴當(dāng)年那樣。罐口的裂縫比以前更大了,他找了塊保鮮膜,小心翼翼地蓋在上面,再用繩子扎緊。
做完這一切,他坐在灶臺前的小板凳上,看著那只歪歪扭扭的罐子。窗外的月光照進(jìn)來,落在罐身上,補丁處的釉色比別處亮些,像落了片月光。
老楊突然想起博物館里那只宋代瓦罐,不知道它當(dāng)年裝過什么,又陪著多少人走過了漫長歲月。但他知道,不管是宋代的瓦罐,還是他家的腌菜罐,只要還有人記著,還有人用著,那些藏在裂縫里的念想,就永遠(yuǎn)不會碎。
他站起身,給自己倒了杯熱水,搪瓷缸子碰在桌上,發(fā)出“當(dāng)”的一聲響。窗外的秋蟲還在叫,灶臺上的罐子安安靜靜地立著,像個老朋友,在夜色里陪著他。罐子里仿佛晃了晃,盛著半罐月光,就像盛著半罐永遠(yuǎn)不會涼的陽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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