菊香滿院
入秋的風掠過鎮(zhèn)口的老槐樹,卷著幾片泛黃的葉子落在青石板路上,空氣里終于褪去了盛夏的燥熱,添了幾分清爽的涼意。陳遠家的小院卻像是被施了魔法,開春時柳如氏親手種下的菊花,如今全綻開了,把不大的院子襯得熱鬧又鮮亮。
黃的菊花像揉了碎金,花瓣層層疊疊,在陽光下泛著暖融融的光;白的似撒了月光,素凈得沒半點雜質,風一吹就輕輕晃,像怕碰碎的云;粉的又帶著幾分羞赧的胭脂色,花瓣尖兒泛著淺紅,藏在綠葉間,倒像姑娘家抿著的笑。它們一簇簇擠在院墻邊、石凳旁,連墻角那處原本空著的角落,都被幾株矮菊占滿了。清潤的菊香裹著風,飄進屋里,飄到院門外,路過的鄰居都忍不住多望兩眼,笑著跟柳如氏說:“你家這菊花,把整條街的香味都占了喲!”
柳如氏待這些菊花,比待什么都上心。每天天剛蒙蒙亮,她就提著那只缺了個小口的陶水壺去院子里,順著花叢挨個兒澆透水。指尖碰著帶露的葉片,涼絲絲的水汽沾在手上,她卻半點不覺得冷,反而盯著花瓣上滾來滾去的露珠笑——那露珠映著晨光,像撒在花上的碎珠子。遇上有枯瓣的,她就從針線籃里翻出小鑷子,小心翼翼地把枯瓣摘下來,連一片發(fā)黃的葉子都不肯留在枝上。
有時候午后得空,她會搬著小板凳坐在花叢邊,剪上兩三枝開得最盛的菊花。堂屋的八仙桌上,擺著個白瓷瓶,那是陳遠上次押鏢從南方帶回來的,瓶身上描著淺青的竹紋,看著樸素卻透著雅致。柳如氏把菊花插進瓶里,再往瓶里添些清水,原本空蕩蕩的屋子,頓時就添了幾分生氣。陳遠晚上從鏢局回來,卸下肩上的鏢囊,總忍不住往瓷瓶那邊多瞧兩眼,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?。骸跋眿D,你插的花,比鎮(zhèn)上花鋪的還好看。”
這日傍晚,陳遠押著一批從鄰縣收來的布匹回鎮(zhèn)。馬車剛停在院門外,他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菊香——比往日更濃些,裹著晚風往鼻尖鉆。他跳下車,把韁繩遞給同行的伙計,自己提著肩上的小包袱往院里走。剛推開竹門,就看見柳如氏蹲在花叢邊,身前放著個竹籃,手里捏著把小剪刀,正低著頭剪菊花。
夕陽的光斜斜地落在她身上,把她的發(fā)梢染成了暖金色,連鬢邊垂著的碎發(fā)都沾了光。她剪得仔細,手指捏著花枝,剪刀輕輕落下,生怕碰壞了旁邊的花苞。陳遠心里一軟,把包袱往門邊的石磨上一放,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,生怕驚擾了她。
“媳婦,今天怎么摘這么多?”他蹲在柳如氏身邊,指尖輕輕碰了碰一片柔軟的黃菊花瓣,花瓣上的絨毛蹭著指尖,癢癢的,“小心別被花莖上的刺扎著?!?/p>
柳如氏聽見聲音,回頭一看是他,眼睛一下子彎成了月牙兒,把剛剪好的菊花放進竹籃里:“你可算回來了,我等你好一會兒了?!彼噶酥钢窕@里堆得半滿的菊花,“這幾天天好,日頭足,我想著多摘些。這些花瓣完整的,我打算曬晾干了,冬天給你做個菊花枕頭。前幾天跟隔壁王嬸聊天,她說菊花枕頭能安神助眠,你總跑鏢,有時候趕夜路熬得眼睛紅,枕著這個能舒服些?!?/p>
陳遠心里暖烘烘的,像揣了個小暖爐。他伸手幫柳如氏把竹籃往身邊挪了挪,免得她彎腰太累:“還是你想得周到,我自己都沒想著這些?!彼粗窕@里的菊花,又問,“那剩下的呢?這么多菊花,光做枕頭也用不完啊?!?/p>
“剩下的花瓣我想試試做菊花糕?!绷缡闲χf,手指輕輕拂過一片粉菊花瓣,“你不是最愛吃甜食嗎?上次去鎮(zhèn)上趕集,你路過點心鋪,盯著人家的桂花糕看了好一會兒,我都記著呢。這菊花糕說不定比桂花糕還香,你肯定愛吃?!?/p>
陳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,像突然看到了糖的孩子,他搓了搓手,語氣里滿是期待:“真的?那我可得幫你!曬菊花、洗花瓣,你說怎么干就怎么干,我力氣大,多干點活不累?!?/p>
柳如氏被他那副急切的樣子逗笑了,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:“看把你急的,又不是今天就做,得先把菊花曬好才行?!?/p>
接下來幾天,夫妻倆就圍著院子里的菊花忙開了。天剛亮,陳遠就先起床,把院子中央的石板掃干凈,再把柳如氏前一天摘好的菊花抱出來,攤在竹篩上。竹篩是柳如氏陪嫁帶來的,篩眼細密,剛好能托住花瓣。陳遠怕花瓣曬焦,每隔半個時辰就去翻一翻,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易碎的瓷瓶,連風大的時候,他都要搬個板凳坐在旁邊,用竹筐擋著風,生怕風把花瓣吹跑了。
柳如氏則在廚房里忙活。她先把新鮮的菊花瓣倒進清水里,輕輕淘洗,把花瓣上沾的細土沖干凈,再用紗布濾干水分,放在通風的地方晾著。下午的時候,她就挎著籃子去鎮(zhèn)上的雜貨鋪,買了新磨的糯米粉——掌柜的知道她要做點心,特意給她挑了最細的粉;又買了些綿白糖,比普通的白砂糖甜得更柔和,不會齁嗓子。回來的時候,她還繞到鐵匠鋪,把家里的舊蒸籠拿過去,讓鐵匠幫忙把松動的篾條修好了,又仔細刷了一遍,確保蒸籠里干干凈凈的,沒有半點鐵銹味。
到了做菊花糕那天,陳遠比誰都積極。天剛亮就把竹篩里曬干的菊花收起來,又把廚房的灶臺擦得锃亮。柳如氏在廚房里忙活,他就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廚房門口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,像個等著看新鮮事的孩子。
柳如氏先把糯米粉倒進一個大瓷盆里,再加入綿白糖,用手攪和均勻。接著往盆里加溫水,一邊加水一邊揉面,面團從松散的粉末慢慢變成光滑的團,她的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,卻半點沒停。陳遠看著,想進去幫忙,卻被柳如氏攔住了:“你別進來,廚房里油煙大,弄臟了你的衣服。你坐著等就好?!?/p>
等面團揉好,柳如氏就把之前晾好的新鮮菊花瓣拿過來,用刀細細切碎,再放進面團里,反復揉勻,直到菊花瓣均勻地裹在面團里,原本雪白的面團變成了淡淡的黃色,還透著幾分菊花的清香。接著,她把面團分成一個個小團子,每個團子都揉得圓滾滾的,再放進刷了油的木質模具里——那模具是她娘家傳下來的,上面刻著簡單的花紋,按出來的糕餅帶著好看的印子。她把團子在模具里按平,再輕輕一扣,一個帶著花紋的菊花糕生坯就做好了,整齊地擺在鋪了紗布的蒸籠里。
灶火噼啪地燒著,鍋里的水很快就開了,蒸汽從蒸籠縫里冒出來,裹著甜甜的米香和清冽的菊香,飄得滿院子都是。陳遠坐在門口,時不時湊過去聞聞,那香味勾得他肚子咕咕叫,惹得柳如氏忍不住笑:“急什么?再等半個時辰就好了,又跑不了?!?/p>
陳遠摸了摸肚子,不好意思地笑了:“主要是太香了,我忍不住想嘗嘗?!?/p>
好不容易等到半個時辰過去,柳如氏把蒸籠從灶上拿下來,掀開蓋子的瞬間,熱氣騰騰的水汽涌了出來,帶著更濃的香味。淡黃色的菊花糕躺在紗布上,糕體松軟,上面的花紋清晰可見,還嵌著細碎的菊花瓣,看著就好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