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紋里的年輪
西南古鎮(zhèn)的晨霧還沒散盡時,木雕坊的木門就被推開了。王叔踩著露水從后院進來,手里攥著塊浸了茶油的絨布,在新雕成的木鼎上反復(fù)擦拭。晨光透過雕花窗欞,在他佝僂的背上織出細碎的光斑,倒讓那身洗得發(fā)白的藍布褂子像是落了層金粉。
“王爺爺,您的手怎么又紅了?”陳念舉著個油紙包沖進來,小姑娘的羊角辮上還沾著草葉,“我媽烤了桂花糕,說給您祝壽?!?/p>
王叔直起身時腰桿發(fā)出輕微的吱呀聲,像他作坊里那臺用了三十年的木車床。他粗糙的手掌在木鼎邊緣摩挲,指腹上的老繭比木頭上的紋路還要深:“這木頭性子烈,得用茶油喂著才肯聽話?!?/p>
今天是王叔七十歲生日。陳默一早就帶著團隊過來幫忙,展廳的工作人員也湊了份子,在木雕坊的八仙桌上擺了些簡單的菜。但老頭堅持不搞儀式,說要把時間留給孩子們——鎮(zhèn)上小學(xué)的二十多個孩子早就盼著這一天,聽說能親手摸王爺爺新雕的木鼎。
“來了來了!”李薇掀開門簾,一群穿著校服的孩子涌進來,立刻被墻角那尊半人高的木鼎吸引了。鼎身刻著繁復(fù)的云雷紋,線條卻不像博物館里的青銅器那樣凌厲,倒帶著種溫潤的拙氣,像王叔本人的脾氣。
“都別急,排好隊?!蓖跏灏崃藗€小馬扎坐下,招手讓最前面的男孩過來,“摸的時候得順著紋路走,就像給老伙計順毛?!彼テ鹉泻⒌氖职丛诙Χ?,那里的紋路格外深,“這塊疤是老料自帶的,我沒磨掉,留著給它當記認?!?/p>
孩子們的小手怯生生地貼上木頭,有的指尖還沾著沒洗干凈的鉛筆灰。陳默舉著手機錄像,鏡頭里,王叔布滿皺紋的手和孩子們嫩紅的手掌疊在一起,在木頭上留下深淺不一的印子。陽光從窗縫里鉆進來,把那些交錯的紋路照得透亮,倒像是時光在木頭上寫的詩。
“這紋路有講究。”王叔的聲音帶著點沙啞,卻字字清晰,“你們看這夔龍紋,爪子是三趾的——我太爺爺那會兒,煙袋鍋上就刻著這個?!彼鋈煌W。瑥膰箍诖锾统鰝€用紅繩系著的小東西,在陽光下泛著暗沉的光。
是個銅煙袋鍋。比尋常的要小些,邊緣被磨得圓潤,鍋身上隱約能看出龍紋的痕跡,只是大部分已經(jīng)被磨平了。“這是我爺爺傳下來的?!蓖跏宓哪粗冈跓煷伾戏磸?fù)摩挲,像是在撫摸什么活物,“他走那年,我才這么高。”他比劃著到腰的位置,“臨終前把這煙袋塞給我,說‘手藝在,念想就不能斷’?!?/p>
陳念湊過去,鼻尖快碰到煙袋鍋了:“王爺爺,它比您還老嗎?”
“老多了。”王叔笑起來,眼角的皺紋更深了,“它見過我爺爺刨木頭,見過我爹修犁,現(xiàn)在輪到看你們摸木頭了?!彼褵煷佭f給陳念,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捧著,指尖觸到那層溫潤的包漿時,突然抬頭問:“它會記得我們嗎?”
“怎么不記得?!蓖跏逯噶酥改径Γ澳忝迷角?,它越記得住自己是誰。就像這煙袋鍋,我摸了幾十年,閉著眼睛都能認出它的紋路?!?/p>
孩子們輪流摸完木鼎,又圍著煙袋鍋嘰嘰喳喳。有個扎羊角辮的女孩非要給煙袋鍋畫張像,趴在八仙桌上涂了半天,畫出來的龍爪子歪歪扭扭,倒像是長了翅膀的小狗。王叔卻寶貝似的收起來,夾在自己的木工簿里:“等這木鼎進了展廳,就把這畫掛旁邊?!?/p>
中午的陽光漸漸熱起來,木雕坊里飄著桂花糕的甜香和木頭的清味。陳默把錄好的視頻發(fā)給李薇,讓她簡單剪輯下傳到景區(qū)的官方賬號?!澳?,”他把手機遞給王叔,屏幕上正回放著孩子們摸木鼎的畫面,“時光這東西,就是這么被人摸出來的。”
王叔瞇著眼睛看了會兒,突然指著畫面里自己的手:“你看這手,跟我爺爺?shù)囊荒R粯?。當年他教我刨木頭,也是這么握著我的手?!彼鋈粐@口氣,“就是不知道這些孩子里,將來有沒有肯跟我學(xué)刨木頭的?!?/p>
“肯定有。”陳默遞給他塊桂花糕,“您看剛才那個小胖墩,摸木鼎的時候眼睛都直了?!?/p>
老頭被逗笑了,剛要說話,李薇突然拿著手機跑進來:“王叔,陳總,視頻火了!好多人留言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