歇了一會兒,李望又站起來推碾輪。這次他沒覺得那么累了,碾輪的“咯吱”聲好像也沒那么刺耳了。他推著碾輪轉(zhuǎn),看著稻谷在碾盤上慢慢變成糙米,看著爺蹲在旁邊篩米,忽然覺得,這樣的日子,也挺好的。
太陽慢慢往西斜,曬谷場的影子被拉得很長。石碾旁的布袋子漸漸鼓了起來,里面裝滿了帶著谷香的糙米。李老根把最后一點(diǎn)糙米倒進(jìn)袋子里,扎緊袋口,直起腰,長長地舒了一口氣。
“成了,回家蒸飯去。”李老根扛起布袋子,雖然袋子不輕,可他走得很穩(wěn),不像剛才那樣需要扶著石碾了。
李望跟在爺后面,走在曬谷場的小路上。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,疊在一起,像石碾旁的兩道年輪。他忽然想起,剛才碾谷的時候,爺說的那句話——“打米機(jī)快,可碾不出谷香”。他現(xiàn)在懂了,爺守著這石碾,不是守著一個老物件,是守著太爺爺、太奶奶的故事,守著爹小時候的回憶,守著李家坳的根。
回到家,李老根把糙米倒進(jìn)淘米盆里,用溫水淘了三遍。水從盆底的小孔流出來,帶著最后一點(diǎn)糠皮,盆底留下的糙米,顆顆飽滿,泛著淡淡的黃色。他把糙米倒進(jìn)鍋里,添上適量的水,蓋上鍋蓋,在灶膛里添了幾根干柴。
柴火“噼啪”地響著,鍋里的水漸漸熱了,谷香從鍋蓋的縫隙里飄出來,彌漫了整個屋子。李望坐在灶膛旁,幫爺添柴,看著爺坐在灶邊的小板凳上,瞇著眼睛,嘴角帶著笑,好像在回憶什么。
“等會兒飯熟了,你先吃,我去給你王奶奶送點(diǎn)?!崩罾细f,“你王奶奶腿腳不方便,好幾年沒吃過石碾碾的米了,上次還跟我說,想嘗嘗以前的味道?!?/p>
李望點(diǎn)點(diǎn)頭,沒說話。他看著灶膛里的火苗,映著爺?shù)哪槪X得爺?shù)哪樕虾孟裼辛斯?,不再像平時那樣蒼老了。
飯熟了,李老根掀開鍋蓋,一股濃郁的谷香撲面而來。他用勺子盛了一碗,遞到李望手里:“嘗嘗,是不是比以前的飯香?”
李望接過碗,吹了吹,咬了一口。米粒很有嚼勁,帶著淡淡的甜味,還有太陽的暖意,比他吃過的任何一頓飯都香。他點(diǎn)點(diǎn)頭,大口大口地吃起來,沒一會兒,一碗飯就吃完了。
“慢點(diǎn)兒吃,還有呢?!崩罾细χf,自己也盛了一碗,慢慢吃起來。他吃得很慢,每一口都嚼很久,好像在細(xì)細(xì)品味這谷香里的故事。
吃完晚飯,李望主動提出,要去把石碾旁的工具收拾好。李老根點(diǎn)點(diǎn)頭,讓他去吧。
李望走在去曬谷場的小路上,月光灑在地上,像鋪了一層銀霜。他走到石碾旁,把竹篩、掃帚都收拾好,放在石碾旁的草垛里。然后,他蹲下身,像爺那樣,摸了摸石碾的紋路,摸了摸碾盤上的凹槽。
石碾的紋路里,還留著白天的谷香,碾盤的凹槽里,還沾著沒掃干凈的碎米。李望忽然覺得,這石碾不是冰冷的石頭,是有溫度的,它記得太爺爺推碾子的樣子,記得爹撿碎米的樣子,記得爺篩米的樣子,也會記得他推碾子的樣子。
他站起身,抬頭看了看月亮,月亮很圓,掛在天上,像太爺爺當(dāng)年碾谷時,掛在曬谷場的燈籠。他想,以后每年秋收,他都要陪爺來碾谷,把石碾的故事,把李家坳的根,一直傳下去。
石碾靜靜地立在曬谷場中央,月光落在碾輪上,泛著淡淡的光。遠(yuǎn)處傳來幾聲狗叫,近處是風(fēng)吹過稻田的聲音,還有石碾旁,那縷散不去的谷香,在秋夜里,輕輕飄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