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巽風初動:馬六甲的血色黎明
正德三年孟夏,陳遠站在福船甲板上,望著馬六甲港越來越清晰的輪廓。船頭鐵錨撞擊水面的聲響中,他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火繩槍——這是徐階托葡萄牙商人弄來的西洋物件,此刻槍管還帶著晨露的涼意。
"東家,番商說這里的蘇丹剛打完仗。"賬房先生王伯年湊過來,算盤珠子在袖中嘩啦作響,"上個月還有三艘大明商船被劫。。。。。。"話音未落,港口了望塔突然升起三面猩紅三角旗,三十余艘掛著骷髏旗的戎克船呈扇形包抄過來,船頭站著戴羽毛頭飾的武裝水手,青銅火銃在陽光下泛著幽藍冷光。
陳遠抬手止住護衛(wèi)拔刀的動作,從懷中掏出鎏金通關文牒。這是禮部尚書親筆題寫的"通商憑證",邊緣用朱砂繪著五爪金龍。當先一艘戎克船的甲板上,皮膚黝黑的船長瞇起眼睛,忽然用生硬的漢語喊道:"大明的金子,還是絲綢?"
二、蘇丹的庭院:檀香與彎刀的談判
蘇丹王宮的議事廳里,陳遠跪坐在織金地毯上,面前銀盤里的肉豆蔻散發(fā)出辛辣香氣。左側坐著的是馬六甲首相敦·阿里,腰間佩刀的寶石刀柄折射著陽光;右側則是葡萄牙商團代表佩德羅,皮靴上還沾著未干的泥漿。
"我們要瓷器,帶蓮花圖案的。"敦·阿里用匕首尖挑起一塊蜜瓜,果肉滴落在地毯上,"但你們的碗太大,我們的女人用手抓飯。"佩德羅突然插話:"不如用我們的玻璃器皿,輕便又透亮。"陳遠注意到蘇丹的眼神在兩人之間游移,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
throne
扶手——那是去年葡萄牙人進獻的鍍金象牙椅。
他解開隨身木箱,取出一套特制瓷具:直徑三寸的淺盤,邊緣描著纏枝蓮紋,盤底卻刻著阿拉伯文"和平"。"這是為尊貴的蘇丹子民設計的抓飯盤。"陳遠用馬來語說道,同時示意隨從展示另一只木箱,里面是成套裝著椰殼勺子的漆器盒,"還有便于攜帶的椰木餐具,適合在棕櫚樹下用餐。"
蘇丹的手指頓住了,目光落在瓷盤邊緣的鎏金新月紋上——那是特意讓景德鎮(zhèn)工匠燒制的伊斯蘭元素。敦·阿里的匕首"當啷"一聲落在銀盤里,蜜瓜汁濺上陳遠的袖口:"你居然知道我們開齋節(jié)要換新餐具?"
三、香料胡同的黃昏:金幣與信任的天平
暮色浸染香料胡同時,陳遠跟著當地商人哈立德鉆進一間掛著椰棗簾子的店鋪??諝庵谢旌现∠恪⑷舛罐⒑蜎]藥的氣息,比杭州的藥鋪更濃烈十倍。哈立德掀開地窖木板,下面整齊碼放著用蠟油封口的陶罐:"這是蘇丹特供的龍涎香,整個馬六甲只有三個人能拿到。"
燭火在陳遠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,他撥弄著陶罐上的銅鎖:"我要的不是香料,是在這里造船的地方。"哈立德的瞳孔驟然收縮,腰間短刀已經出鞘三寸。陳遠卻掏出一本羊皮冊,里面夾著曬干的雞蛋花:"我見過你們修補戰(zhàn)船的水密隔艙技術,我們可以互相交換。"
更夫敲過三更時,兩人蹲在碼頭邊分食烤飛魚。哈立德用刀尖指著遠處的紅樹林:"那里有個被鱷魚咬爛的船塢,葡萄牙人嫌不吉利。。。。。。"陳遠往火堆里添了塊椰殼,火星濺上他新換的阿拉伯長袍:"明天你帶二十個可靠的工匠來,就說我們要造能裝三百袋胡椒的福船。"
四、鄭和井的詛咒:石碑下的商業(yè)密碼
暴雨來得毫無征兆,陳遠躲在鄭和井的石亭下,看雨水在青石板上匯成溪流。井欄上的"永樂通寶"浮雕被沖刷得發(fā)亮,旁邊歪著半塊斷碑,隱約可見"寶船"二字。哈立德冒雨跑來,頭巾滴下的水珠在胸前銀飾上砸出小坑:"不好了,佩德羅買通了占婆海盜!"
陳遠摸著井欄上的凹痕,忽然想起王伯年說過的話:鄭和船隊曾在這里儲存淡水,用糯米漿混合石灰砌井壁。他彎腰舀起井水,舌尖嘗到淡淡咸味——果然,雨季的潮水會倒灌進井。"去告訴蘇丹,我們要在井邊建蓄水池。"他甩了甩手上的水,"用大明的青磚,能存住淡水的那種。"
三日后,當陳遠帶著工匠們在井邊挖出地下淡水層時,蘇丹的儀仗隊突然抵達。敦·阿里看著汩汩流出的清泉,彎刀刀柄上的寶石第一次映出笑意:"傳說喝了鄭和井的水,就能看透大海的心思。"陳遠趁機呈上合資文書,羊皮紙上用朱砂蓋著"陳氏商號"與"馬六甲王室"的雙重印鑒,中間是新繪制的貿易據點藍圖——以蓄水池為中心,周圍分布著貨棧、工坊和
sailors
宿舍,外墻用當地火山巖與大明青磚混砌,既能防海盜又可擋季風。
五、開港祭典:檀香木與青銅鐘的和鳴
冬至那天,馬六甲港舉行了十年未見的盛大開港禮。陳遠穿著繡金馬來長袍,站在新落成的"遠盈號"福船旁,聽著船工們用閩南語和馬來語混唱的《祈風歌》。船頭祭祀的全羊還在冒熱氣,敦·阿里親手將一捧丁香撒進火盆,濃煙中升起的是陳氏商號與當地五大商團的合資契約。
佩德羅的船隊悄然離開港口時,陳遠正在驗貨棧查看新到的貨物:一箱箱改小尺寸的青花瓷碗里,墊著專門從蘇杭運來的防潮紙;用棕櫚葉編織的胡椒袋上,印著阿拉伯文"陳記"與漢字"信"的合璧商標。哈立德抱著一卷航海圖闖進來,圖上用朱砂標出了從馬六甲到古里的新航線:"葡萄牙人說我們的據點是魔鬼的水井,但昨天又有三個阿拉伯商人要入股。"
暮色中,陳遠敲響了貨棧樓頂的青銅鐘。這是從泉州開元寺請來的古鐘,鐘身上新刻的"海不揚波"四個字還閃著金光。鐘聲里,他看見碼頭上馬來女工用特制的竹制量器分裝香料,大明工匠正在教當地學徒使用新式紡車,遠處的蓄水池邊,幾個阿拉伯孩童正圍著青花瓷水罐嬉戲。
潮水漫過防波堤時,第一支由本地水手和大明船員混編的商隊出發(fā)了。陳遠摸了摸腰間的火繩槍,忽然想起柳如是送他的那枚西洋懷表——此刻表盤上的羅馬數字,正與馬六甲蘇丹贈他的星盤指向同一方位。海風帶來咸腥的氣息,卻夾雜著淡淡茉莉香,那是貨棧里新到的江南熏香,正隨著季風,飄向更遙遠的海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