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你。。。。。。"老人的聲音有些發(fā)顫,"你知道染布有多苦?夏天守著灶臺四十度,冬天把手伸進冰水里擰布,年輕人誰愿意來遭這罪?"
"總得有人試試。"林硯舟看著他的眼睛,"您年輕時學這門手藝,是為了討生活。現(xiàn)在日子好了,總得有人為了念想學。這工作室歸村集體,是讓村里人都知道,這手藝是青溪鎮(zhèn)的臉面。您帶徒弟,我給補貼,是讓您知道,教手藝比染布更金貴。"
周松年沒說話,重新裝了煙絲,劃了三次火柴才點著。煙霧繚繞里,林硯舟看見老人眼角的皺紋像被雨水泡開的藍印花紋,一點點舒展開來。
"我考慮考慮。"老人最后說。
第二天一早,林硯舟接到周松年的電話,讓他去染坊。他以為老人要拒絕,心里做好了最壞的打算,連備選的傳承人名單都在手機里調(diào)好了。
推開染坊門,卻看見周松年正蹲在地上,小心翼翼地擦拭一個上了鎖的樟木箱。箱子是老物件,邊角都磨得發(fā)亮了。
"小林老板,"老人站起身,把箱子推到他面前,"打開看看。"
林硯舟愣了愣,伸手去開鎖。鎖是黃銅的,帶著細密的包漿,鑰匙插進去,"咔噠"一聲輕響。
箱子里鋪著塊深藍色的綢緞,上面放著幾本線裝書,紙頁泛黃發(fā)脆,還有十幾個用油紙包著的小包。
"這是我爺爺?shù)娜咀V,"周松年的聲音帶著點鄭重,"哪種植株在什么時候收割,靛藍要發(fā)酵多少天,怎么配比能染出天青、月白、黛藍二十四種色,上面都記著。"
他拿起一個油紙包打開,里面是些干枯的植物碎片:"這是染秋香黃的秘方,得用咱們鎮(zhèn)后山上的野菊花,加陳茶渣發(fā)酵,現(xiàn)在沒人知道了。"
林硯舟的心跳得厲害。他知道這些東西的分量,那是比任何合同都珍貴的信任。
"云棲的人早上又來電話了,"周松年把箱子蓋合上,"說加五成。"
林硯舟沒說話,等著他的下文。
"我跟他們說,"老人笑了笑,眼角的皺紋堆起來,像染布上最溫柔的云紋,"我這手藝,能賣錢,但不能只賣錢。"
他把樟木箱的鑰匙塞進林硯舟手里:"這箱子,放你那兒存檔。你要是敢把這些東西拿去換錢,或者讓我教出些只知道糊弄游客的徒弟,我周松年拼著這把老骨頭,也得跟你沒完。"
"您放心。"林硯舟握緊了那把冰涼的銅鑰匙,"我會在工作室里設個玻璃柜,把染譜陳列出來,旁邊寫上松風染坊第三代傳人周松年
存。等傳習班開起來,第一堂課就從這染譜講起。"
周松年點了點頭,轉身走到墻角,拿起一把剪刀和一疊白布:"來吧,說說你那個親子體驗快速通道,具體要怎么弄?我琢磨著,得給小孩用無毒的植物染,扎花的模子也得做簡單點。。。。。。"
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,陽光從云縫里漏下來,照在晾曬的藍印花布上。那些靛藍色的紋樣像是活了過來,在風里輕輕搖晃,像在訴說著一個關于堅守與傳承的故事。林硯舟看著周松年低頭剪布的背影,突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:"做生意和做人一樣,得讓人覺得踏實。"
他掏出手機,給施工隊發(fā)了條消息:"青溪鎮(zhèn)非遺工作室,按百年老店的標準建,用料要好,工期不急。"
發(fā)完消息,他走到周松年身邊,拿起一塊白布:"周師傅,再教我一次扎花吧?上次學的纏枝蓮,總覺得扎得不夠勻。"
老人抬頭看了他一眼,嘴角露出點笑意:"笨手笨腳的,看好了,這線得勒緊了,不然染出來的花紋會散。。。。。。"
染坊里的空氣,漸漸彌漫開靛藍的草木香,混著陽光的味道,讓人心里踏實得很。林硯舟知道,這門手藝,這次是真的能傳下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