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楊咧著嘴笑:“趙師傅要是喜歡,就拿去玩。我看那布上還有個小口袋,縫得緊緊的。”
趙秀娥把木匣子拿回店里,借著臺燈的光仔細看。緞子的襯布上果然有個巴掌大的口袋,針腳縫得又密又小,像是故意不想讓人發(fā)現(xiàn)。她用小剪刀輕輕挑開線,口袋里掉出個小小的紙包。
紙包是用油紙裹的,打開來,里面竟是半方疊得整整齊齊的絹帕,月白色的,邊角已經(jīng)發(fā)黃,折痕處的絲線磨得發(fā)亮——竟和博物館送的復原件一模一樣。
趙秀娥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。她把這方真帕子鋪在案上,學著前幾天的樣子折起來。當最后一道折痕落定,她忽然發(fā)現(xiàn),真帕子的折痕里卡著點什么,用針尖挑出來一看,是粒極小的珍珠,已經(jīng)失去了光澤,卻圓滾滾的很光滑。
窗外的天已經(jīng)黑透了,街燈的光透過玻璃照進來,落在帕子上。趙秀娥忽然想起李太太說的話,以前的姑娘家,會把心事包在帕子里。
她拿起那粒珍珠,對著燈光看,珍珠的背面有個極小的刻痕,像是個“明”字。
四
“這帕子是萬歷年間的?!辈┪镳^的周老師戴著白手套,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方真帕子,“你看這織法,是蘇繡里的‘平針繡’,針腳細得能過燈?!?/p>
趙秀娥坐在旁邊的椅子上,看著周老師用放大鏡照帕子的折痕。“您說,這折痕是不是有人特意折的?”
周老師點點頭,鏡片后的眼睛亮閃閃的:“很有可能。我們館藏的原件,折痕里也發(fā)現(xiàn)過東西,是半粒胭脂,化驗出來是當年的‘玫瑰膏’?!彼D了頓,忽然笑了,“你知道嗎,這帕子的原主人,據(jù)說是當年蘇州織造府里的一位繡娘,姓沈,叫沈明月?!?/p>
趙秀娥的心猛地一跳:“沈明月?”
“是啊,”周老師翻著手里的檔案,“史料里記著,她十五歲進織造府,十七歲那年突然不見了,只留下這方帕子,被當時的知府收了去?!彼钢鴻n案里的畫像,畫上的姑娘梳著雙丫髻,眉眼彎彎的,手里正拿著針,案上擺著方月白色的帕子。
趙秀娥看著畫像,忽然覺得那姑娘的眼神很熟悉,像在哪里見過。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,指腹上有層薄繭,是幾十年握針留下的,和畫像里姑娘的手竟有幾分相似。
周老師把帕子還給她時,忽然說:“這帕子的折法很特別,我們研究了好久都沒弄明白,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
趙秀娥想起自己無意識的折法,忽然說不出話來。她摸著帕子上的折痕,那道磨亮的絲線仿佛有了溫度,暖暖的像貼著人的皮膚。
回去的路上,趙秀娥特意繞到老街的盡頭,那里有棵幾百年的老槐樹,樹干上掛著塊牌子,寫著“明代古槐”。她站在樹下,看著樹影在地上搖晃,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給她講的故事,說人要是有解不開的心事,對著老槐樹說,樹會幫你記著。
風從樹梢吹過,沙沙的響,像有人在輕輕說話。趙秀娥摸出那方絹帕,對著樹影輕輕說:“沈姑娘,你的心事,是不是也藏在這帕子里?”
帕角又輕輕抖了抖,這次帶著點像是回應的顫動。
五
趙秀娥開始在店里擺上些舊物件。先是那個裝帕子的木匣子,她用清漆重新刷了一遍,擺在展柜的最上層。后來又從舊貨市場淘來個銅制的熏爐,點上艾草香時,煙氣裊裊的,倒讓店里添了幾分古意。
有天下午,一個扎著馬尾的小姑娘推門進來,指著展柜里的絹帕問:“阿姨,這帕子上的花紋是什么意思?。俊?/p>
趙秀娥蹲下來,指著帕子上的纏枝蓮:“這叫纏枝蓮,代表著生生不息。以前的姑娘,會把想說的話藏在花紋里?!?/p>
小姑娘歪著頭:“那她為什么不直接說呢?”
趙秀娥笑了,想起自己當年對著桃花帕臉紅心跳的樣子:“有些話,藏在心里,比說出來更甜?!?/p>
小姑娘似懂非懂地點點頭,忽然指著帕子的折痕:“那這里是不是藏著字?我奶奶給我的手帕,就在折痕里寫了我的名字?!?/p>
趙秀娥的心一動,她拿起帕子,借著陽光仔細看。這次她清楚地看到,折痕的深處,用極細的絲線繡著兩個字,因為被磨得太亮,不仔細看根本發(fā)現(xiàn)不了——“等你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