珠算聲里守人心
暮春的京城,風里還帶著些微料峭,“陳記綢緞分行”的后院卻已熱鬧起來。柳如氏踩著青石板路往里走,剛到賬房門口,就聽見里頭傳來“嘩啦——嘩啦——”的算盤聲,只是這聲音慢得像老驢拉磨,中間還總斷檔,聽得人心里發(fā)急。
她掀開門簾,就見賬房先生周老栓正埋著頭,眉頭擰成個疙瘩,右手撥著算盤珠,左手按著賬本,嘴里還念念有詞:“上月西域織錦進了三十五匹,每匹紋銀八兩……這算下來是多少來著?”說著又倒回去重新?lián)苤椋阒榕鲎驳穆曇粝∠±?,像是沒力氣似的。
柳如氏走到桌邊,看著賬本上歪歪扭扭的字跡,還有幾處被墨團蓋住的涂改痕跡,輕輕嘆了口氣。周老栓聽見動靜,抬頭見是她,忙起身拱手:“柳夫人,您怎么來了?”
“來看看賬目整理得怎么樣了?!绷缡现钢~本上的墨團,“這都月中了,上月的進出賬還沒理清楚?承業(yè)昨日還說,要跟廣州的周海掌柜對賬,好敲定下月南洋綢緞的貨運量呢?!?/p>
周老栓臉上露出愧色,搓著手道:“不瞞夫人,近來眼睛越發(fā)花了,這算盤珠子看著都重影,算一筆賬得反復核對好幾遍,實在慢得很。”他今年六十有二,跟著陳家快三十年了,早年在陳遠手下管賬還算利索,可這兩年年紀大了,眼神和手速都跟不上,記賬效率一天比一天低。
柳如氏知道他盡力了,也沒苛責,只是道:“你先歇會兒,喝杯茶緩一緩?!闭f著轉頭朝院外喊了一聲,“狗子、柱子,你們倆進來一下?!?/p>
不多時,兩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伙計掀簾進來。狗子原名王狗蛋,是陳承業(yè)去年從冀南鄉(xiāng)下招來的,手腳勤快;柱子叫李柱,父親原是陳家鏢師,去年不幸在押鏢途中染病去世,陳承業(yè)便把他安排到賬房打下手。兩人都穿著半舊的青布短褂,見了柳如氏,齊聲應道:“夫人?!?/p>
柳如氏指了指桌邊的兩張空凳子:“坐吧。你們跟著周先生學記賬也有小半年了,算盤打得怎么樣了?”
狗子撓了撓頭,有些不好意思:“回夫人,會是會,就是慢,算一筆進出賬得大半天,還總出錯?!敝右哺c頭:“周先生教的法子太細了,每一筆都要逐個數(shù)珠子,稍微亂了就得從頭來?!?/p>
柳如氏聞言,從懷里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算盤——這算盤是她年輕時用的,邊框磨得發(fā)亮,算珠是上好的紫檀木,比尋常算盤小了一圈,卻更趁手。她把算盤放在桌上,指尖在算珠上輕輕一滑,發(fā)出清脆的“嗒”聲:“我年輕時跟著你陳爺爺管賬,那會兒鏢隊的進出賬比現(xiàn)在還雜,要是按尋常法子算,一天一夜也算不完。后來我就琢磨出個‘簡易算盤記賬法’,你們要不要學學?”
狗子和柱子眼睛一亮,忙直起身:“求夫人教我們!”
周老栓也湊了過來,好奇地看著那小算盤:“夫人還有這本事?我跟了陳家這么多年,竟從沒聽說過。”
“早年忙著幫你陳爺爺打理鏢局內務,沒來得及教旁人?!绷缡闲χ?,拿起賬本翻到一頁,“就說這頁,上月從西域進的波斯織錦,三十五匹,每匹八兩紋銀,算總進價。尋常法子是‘三五一十五,三八二十四’,得撥兩次珠,還容易混。我的法子是‘湊整法’,先算四十匹的價,四十乘八是三百二十兩,再減去多算的五匹,五乘八是四十兩,三百二十減四十,直接得二百八十兩,一步就能算出來?!?/p>
她說著,指尖在算珠上飛快撥動,“嗒嗒嗒”幾聲,算珠便停在了“二百八十”的位置,又指著賬本上的數(shù)字:“你們看,跟賬本上的總數(shù)一模一樣?!?/p>
狗子和柱子看得眼睛發(fā)直,柱子忍不住道:“這也太快了!要是這么算,咱們一天能多理多少賬??!”
“還有更省勁兒的?!绷缡嫌址揭豁?,“這是咱們在廟會設攤時的零售賬,一筆一筆零散得很,有一兩二錢的,有三錢五厘的。尋常記賬得一筆一登,我教你們‘分類歸總’,把一兩以上的歸一類,一兩以下的歸一類,同類的先湊整,最后再相加,能省一半功夫?!?/p>
她一邊說,一邊手把手教兩人撥珠,從“湊整法”到“分類歸總”,再到“錯賬快查”,每個技巧都掰開揉碎了講。狗子和柱子學得認真,手里的算盤聲從一開始的磕磕絆絆,漸漸變得流暢起來。周老栓在一旁聽得入了迷,時不時還插嘴問兩句,倒像是個好學的學生。
正教著,院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,接著就聽見個脆生生的聲音:“奶奶!奶奶!我來找你啦!”
柳如氏抬頭,就見八歲的孫女陳念雪提著個小布包跑了進來。念雪穿著粉布夾襖,梳著兩個羊角辮,辮子上還系著紅繩,跑起來一顛一顛的,像只小蝴蝶。她撲到柳如氏身邊,仰著小臉問:“奶奶,你在教狗子哥和柱子哥算賬嗎?我也想學!”
柳如氏被她逗笑了,捏了捏她的臉蛋:“你個小丫頭,才八歲,識得幾個字就想學算賬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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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識得好多字呢!爹教我認了《千字文》,還教我寫數(shù)字,一到一百都會寫!”念雪說著,從布包里掏出一張紙,上面歪歪扭扭寫著“一、二、三……一百”,還有幾個算珠的圖案,“你看,我還畫了算盤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