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370集：故事的開頭（第2頁）

傍晚的霞光把展廳染成琥珀色，農科院的李教授站在陶倉展柜前，手里捏著個放大鏡，鏡片后的眼睛瞇成了縫。展柜里的漢代陶倉帶著細密的冰裂紋，口沿處還有圈模糊的指紋，像是誰捧它時留下的印記。

“小陳，你聞?！崩罱淌诤鋈粋冗^身，示意陳默靠近，“有沒有谷子的味道？”

陳默屏住呼吸?？諝饫锎_實飄著點淡淡的谷物香，混著展廳里特有的塵土氣息，像剛收割的麥田。他想起發(fā)掘報告里寫，這個陶倉出土時，底部還殘留著碳化的谷粒，顯微鏡下能看見完整的胚芽。

“上個月去鄉(xiāng)下考察，老農說陶倉要焐過才好用?！崩罱淌诘氖种冈诓Ａ媳葎澲諅}的形狀，“新做的陶坯要埋在麥秸里，燒三天三夜，這樣裝糧食才不生蟲?！?/p>

陳默的眼前忽然浮現(xiàn)出這樣的畫面：漢代的農夫蹲在田埂上，把曬干的谷子捧進陶倉，指腹蹭過溫熱的陶壁，留下淺淺的印子。倉頂的茅草被風吹得沙沙響，遠處的炊煙正順著晚霞的方向飄。

“李老師，您看這兒?！标惸钢諅}側面的一個小缺口，“像是被什么東西磕過。”

李教授的放大鏡移過去，缺口邊緣的陶土微微外翻，帶著點新鮮的白?！罢f不定是當年搬倉時，被扁擔撞的?！崩先诵ζ饋?，眼角的皺紋里盛著霞光，“我家那口米缸，也被我孫子用玩具車撞出個豁口，現(xiàn)在裝紅豆正好?！?/p>

展廳的燈次第亮起，陶倉在暖黃的光線下泛著溫潤的光。陳默忽然想起自己的爺爺，總愛在秋收后把玉米串掛在房梁上，說這樣能留住太陽的味道。那些金黃的玉米棒懸在窗前，風過時嘩啦啦地響，像在和陶倉里的谷子打招呼。

他翻開本子，紙頁被晚風掀起。遠處傳來閉館的提示音，李教授正彎腰和陶倉道別，背影在暮色里顯得格外溫和。陳默提筆寫下：“陶倉裝過千年的谷，也裝著每個年代的收成。那些被歲月磨出的缺口，藏著人間煙火的溫度?！?/p>

四、骨笛的余音

閉館前的最后半小時，音樂老師帶著群孩子走進來。孩子們穿著統(tǒng)一的白襯衫，領口系著紅領巾，像串剛剝開的石榴籽。他們在骨笛復原件前站成排，眼睛瞪得圓圓的，望著那支七孔骨笛。

“它是用鶴的翅膀做的。”老師的聲音輕輕的，像怕驚擾了什么，“七千年前，有人用它吹過歌。”

陳默站在拐角處，看著孩子們伸出小手，隔著玻璃比量骨笛的長度。最小的那個扎羊角辮的姑娘，忽然把耳朵貼在玻璃上，小眉頭皺著：“老師，它在哭嗎？”

骨笛就放在絲絨展托上，象牙白的骨質泛著啞光，孔眼邊緣被磨得光滑，像被無數次撫摸過。陳默想起發(fā)掘時的情景，它躺在墓主人的胸前，笛孔里還塞著些干燥的花瓣，化驗后說是某種蘭花。

“不是哭哦?！崩蠋煻紫聛恚兆⌒」媚锏氖?，“它在想以前吹它的人呢?！?/p>

這時，管理員按下了播放鍵。清亮的笛聲忽然在展廳里響起，像山澗的水流過石頭，又像春風拂過竹林。孩子們都安靜下來，眼睛亮晶晶的，仿佛看見七千年前的月光下，有人舉著骨笛，站在開滿蘭花的山坡上。

笛聲停了很久，還有孩子踮著腳，想再聽聽那聲音。扎羊角辮的小姑娘忽然說：“我好像聽見它在笑?！彼男∈衷诓Ａ陷p輕敲了敲，“它說，還要再吹一千年?！?/p>

陳默翻開本子，最后一縷陽光正從骨笛上移開。他看著孩子們排著隊離開，紅領巾在暮色里飄動，像一串跳動的音符。筆尖落下時，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，爺爺用柳枝做過笛子，雖然吹不出像樣的調子，卻能引來滿院的蟬鳴。

“所有的聲音都會老。”他寫下這句話，抬頭望見骨笛在漸暗的光線下，仿佛還在輕輕顫動，“但有些余韻，能繞著時光走很久?！?/p>

五、故事的開頭

鎖門時，陳默回頭望了眼展廳。月光從穹頂的玻璃天窗漏下來，落在每件文物上，青銅鼎的耳上像棲著銀蝶，陶俑的衣角沾著星輝，玉琮的裂隙里盛著碎月。

他摸出手機，給母親打了個電話。“媽，周末回家?！甭犞娫捘穷^傳來的炒菜聲，他忽然笑了，“想看看您那面銅鏡，還能不能照見人影?！?/p>

走在空蕩的走廊里，藍布本子在包里輕輕晃動。陳默想起白天見過的那些人：攥著玉墜的老太太，對著陶倉聞谷香的李教授，還有說骨笛在笑的小姑娘。他們的指尖都曾貼近過那些冰冷的文物，卻在瞬間觸碰到了千年前的溫度。

夜風穿過走廊，好像誰在輕輕吹著骨笛。陳默忽然明白，那些文物從來都不是沉默的。青銅鼎記得撫摸它的手掌，陶罐藏著孩子氣的劃痕，玉璧的溫潤里睡著一代代人的心跳。而每個走近它們的人，都是帶著自己的故事來的，就像此刻，他口袋里的銅鏡，正映著母親在廚房忙碌的身影。

回到辦公室，他在第一頁的那句話下面，又添了一行：“就像此刻的我，正帶著你的故事，走向新的晨光?！?/p>

窗外的月光落在紙頁上，像給這句話鍍了層銀邊。遠處的天際已泛起魚肚白，新的一天正在醒來，而展廳里的每件文物，都在等待著新的觸摸，新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