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走到雄獅面前,踮起腳,小心翼翼地把石珠往眼眶里塞。石珠剛碰到石窩,就“咔嗒”一聲嵌了進去,嚴絲合縫,像是從來沒掉下來過。老劉松了口氣,剛要轉(zhuǎn)身,忽然看見石獅子的嘴角好像往上翹了翹。
“你……”老劉指著石像,話都說不囫圇了。
“五百年前,有個小和尚跟你一樣,總在夜里跟我說話?!鄙硢〉穆曇粲猪懫饋?,這次近了些,像是貼在他耳邊,“他說,等他成了住持,就給我換雙新眼睛?!?/p>
老劉瞪大眼睛,看著石獅子的眼睛在月光下明明滅滅?!澳恪阏婺苷f話?”
“石頭不會說話,是記著的事兒太多,自己往外冒。”石獅子的鬃毛動了動,像是被風吹的,可老劉明明沒感覺到風,“小和尚后來圓寂了,圓寂前把他的念珠塞在了我腳下?!?/p>
老劉蹲下身,借著月光往雄獅的石座底下看。石座和地面的縫隙里,果然嵌著串發(fā)黑的木珠,被歲月磨得發(fā)亮。他伸手想去摸,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擋住了。
“別碰?!笔{子的聲音沉了沉,“那是他的念想,跟你的念想一樣金貴?!?/p>
老劉愣住了。他想起自己錢包里的照片,女兒穿著大學錄取通知書,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。為了供女兒上學,他退了休還來當保安,白天在小區(qū)里收廢品,夜里就在這博物館守大門。
“你都看見了?”老劉的聲音有點發(fā)澀。
“看見你每天中午啃饅頭,把肉包子攢起來帶回家。”石獅子的眼睛亮了亮,“看見你對著照片偷偷抹眼淚,看見你數(shù)著硬幣算學費。”
老劉的臉一下子紅了,像是被人扒了衣服扔在太陽底下。他想反駁,可張了張嘴,卻什么也說不出來。這些藏在心里的窘迫,居然被一對石獅子看得明明白白。
“我?guī)筒涣四闶裁?。”石獅子的聲音軟了些,“但我腳下壓著塊東西,或許能幫你?!?/p>
老劉剛想問是什么,就聽見石座底下傳來“咔嚓”一聲脆響,像是石頭裂開了。他趕緊往后退了兩步,只見雄獅的前爪下,一塊青灰色的石板慢慢抬了起來,露出個黑黢黢的洞。
“拿出來吧。”石獅子說,“是當年修廟時,工匠藏的東西,他說留給有緣人?!?/p>
老劉猶豫了半天,還是伸手進洞里摸了摸。指尖碰到個冰涼的東西,滑溜溜的,像是塊玉。他小心翼翼地把東西掏出來,借著月光一看——是塊巴掌大的玉佩,上面刻著朵蓮花,雖然蒙著層土,可玉質(zhì)透亮,一看就不是凡品。
“這……”老劉捧著玉佩,手都抖了,“這太貴重了,我不能要。”
“有緣人不是說你該得,是說你能守住心?!笔{子的眼睛在月光下閃了閃,“當年那工匠說,見利不忘義,才配拿這東西。我看了你五年,知道你配。”
老劉看著玉佩上的蓮花,忽然想起女兒說過,她想輔修考古專業(yè),就喜歡這些老物件里的故事。他把玉佩揣進懷里,胸口被硌得有點疼,心里卻暖烘烘的。
“謝謝?!崩蟿χ{子鞠了一躬,“我不會賣了它,我會交給博物館,就說是……是在石座下發(fā)現(xiàn)的。”
石獅子沒說話,只是嘴角的弧度好像更明顯了些。月光漸漸淡了,東方泛起魚肚白。老劉看了看表,還有半小時就該交班了。他把保溫杯里的殘茶倒在石獅子腳下,算是敬了杯酒。
“以后夜里,還能跟你說說話嗎?”老劉撓了撓頭,有點不好意思。
石獅子的眼睛閃了閃,像是點了點頭。
天亮時,接班的小張打著哈欠走來,看見老劉站在石獅子旁邊發(fā)呆,笑著打趣:“劉叔,又跟石獅子聊天呢?老周說的話你還真信?。俊?/p>
老劉笑了笑,沒說話。他摸了摸懷里的玉佩,感覺那冰涼的玉面好像也帶上了點體溫。陽光照在石獅子身上,青灰色的石身泛著柔和的光,兩只石珠眼睛在陽光下亮晶晶的,像是藏著兩汪春水。
老劉轉(zhuǎn)身往值班室走,腳步輕快了不少。他知道,從今晚起,這漫長的夜班不再只有風聲和腳步聲,還有個守了五百年的老伙計,在月光里聽他說說話。而那些藏在心里的窘迫和念想,終于有了個可以安放的地方。
石獅子蹲在博物館門口,看著老劉的背影消失在門后,忽然輕輕晃了晃頭。石座下的石板“咔嗒”一聲合上了,像是什么都沒發(fā)生過。只是那對石珠眼睛里,似乎多了點什么,像是把五百年的月光,都藏在了里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