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深送眾人出門時,山風正卷著銀杏葉掠過天井。阿Ken突然回頭,風掀起他的衛(wèi)衣帽子:“對了,這地方得有個名字吧?”
葡萄架上的枯葉打著旋落下,在青石板上轉了幾個圈。林深望著門楣上那塊被歲月磨平的匾額,忽然想起沈敬之的日記里寫過:“每片落葉都是時光的鱗片?!彼p聲說:“就叫‘拾光’吧,拾起那些被遺忘的時光?!?/p>
月光爬上老宅的飛檐時,施工隊的探照燈亮了起來,光柱刺破暮色,像給老宅系上了條銀色的腰帶。林深站在百年銀杏樹下,聽見遠處傳來村民們的說笑聲,混著設計師丈量尺寸的報數(shù)聲,還有竹匠剖竹子的清脆聲響。這些聲音在夜色里交織,像一首新舊共生的歌謠,正順著山間的風,飄向很遠的地方。
夜里十點,張硯的微信突然彈進來張照片。是他在蘇州老木料市場拍的,一根布滿裂紋的老杉木躺在晨光里,截面的年輪像圈出了無數(shù)個同心圓。配文只有三個字:“找到了?!绷稚疃⒅菑堈掌戳撕芫?,仿佛看見那些沉睡的時光,正順著年輪慢慢蘇醒。
第二天清晨,周敏帶著王嬸來丈量廚房尺寸。老太太挎著竹籃,里面裝著剛煮的土雞蛋,蛋殼上還沾著草屑?!斑@口老灶別拆呀?!彼窈诘脑钆_,“沈先生以前總在這里給學生煮茶,說煙火氣能養(yǎng)宅子。”周敏的筆在筆記本上頓了頓,忽然在“早餐方案”旁添了行字:“每周三晚,老灶煮茶會。”
阿Ken的電話在午時打進來,背景音里有嘈雜的機器聲?!胺沁z傳承人搞定了!”他的聲音帶著興奮的顫音,“老爺子說可以把工作室搬過來,還能教客人編竹籃。他有個孫女學設計的,說要把莫干山的云海編進竹紋里?!绷稚钔巴庹谛敦浀墓と?,他們正把一捆捆青竹搬進后院,陽光透過竹節(jié)的縫隙,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。
午后的雨來得猝不及防。林深站在西廂房的廊下,看雨水順著飛檐的瓦當連成線,在青石板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坑。張硯踩著泥水跑過來,手里的圖紙被塑料布裹得嚴嚴實實。“發(fā)現(xiàn)個好東西!”他掀開塑料布,露出張泛黃的設計圖,是沈敬之當年手繪的壁爐結構圖,“煙囪是通的!稍微修修就能用,冬天燒松木,整個堂屋都會有松脂香?!?/p>
雨停時,天邊掛起道彩虹,正架在老宅的門樓上方。林深掏出手機,給團隊群發(fā)了條消息:“明天開始拆舊家具,注意看有沒有藏在抽屜里的老物件?!卑l(fā)送鍵按下的瞬間,他看見那只橘貓從墻頭上跳下來,輕巧地落在銀杏樹下,尾巴掃過片沾著水珠的葉子,折射出的光像撒了把碎銀。
接下來的日子,老宅像塊被重新擦拭的古玉,漸漸顯露出溫潤的底色。拆舊家具時,工人在梳妝臺的暗格里發(fā)現(xiàn)了本沈敬之的日記,紙頁已經(jīng)泛黃發(fā)脆,里面夾著片干枯的薰衣草。周敏小心翼翼地翻開,看見某頁寫著:“敬之吾愛,壁爐里的火總在等你,像山間的月亮?!?/p>
張硯帶著老木匠來修房梁那天,林深特意請了王嬸來做飯。土灶里燒著松木,飯香混著松脂的氣息漫滿整個院子。老木匠瞇著眼打量新?lián)Q的椽子:“這木頭有靈性,得用茶油擦三遍,以后會越發(fā)光亮?!彼鋈粡墓ぞ呦淅锾统鰝€木刻的小玩意,是只蜷縮的貓,“給你們鎮(zhèn)宅?!?/p>
阿Ken的宣傳照拍出來那天,整個團隊都圍在電腦前看。穿漢服的模特坐在老藤椅上,手里的平板電腦正顯示著“拾光”的預訂頁面,窗外的銀杏葉落在屏幕上,像片金黃的書簽?!耙呀?jīng)有五十多個博主預約試住了。”阿Ken滑動著鼠標,“還有家親子雜志,想拍組‘老宅尋寶’的專題。”
奠基儀式前一天,林深獨自留在老宅。他坐在剛修好的壁爐前,看夕陽透過西廂房的窗欞,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影。手機里傳來消息提示,是張硯發(fā)來的木料檢測報告,最后寫著:“所有新?lián)Q的老料,年輪都在百年以上?!?/p>
他站起身,沿著三進院落慢慢走。第一進的八仙桌已經(jīng)打磨干凈,桌面上的劃痕里還殘留著時光的溫度;第二進的雕花床旁,兒童護欄的藍印花布正隨風輕擺;第三進的玻璃茶室里,工人正在調(diào)試星空燈,按下開關的瞬間,無數(shù)光點在穹頂亮起,像把整個銀河搬進了屋里。
走到后院時,那只橘貓正臥在新搭的竹架下打盹。林深蹲下來,看見竹架上晾曬著剛編好的籃子,非遺傳承人老爺子正教著幾個年輕人,竹條在他們手里彎出溫柔的弧度。遠處的山霧漸漸升起,漫過老宅的飛檐,像給百年的時光披上了層朦朧的紗。
奠基儀式那天,天氣出奇的好。林深站在臨時搭起的臺子上,望著臺下的村民、工人和團隊成員,忽然想起沈敬之日記里的最后一句話:“房子會老,但生活永遠新鮮?!彼站o手里的鐵鍬,準備為“拾光”培下第一捧土時,眼角的余光瞥見銀杏樹下,那只橘貓正抬起頭,望著湛藍的天空,仿佛也在期待著什么。
陽光穿過人群,落在每個人的臉上,溫暖得像場不會醒來的夢。林深知道,從這一刻起,這座老宅的故事,將翻開嶄新的一頁,而那些被遺忘的時光,正順著青石板的紋路,慢慢流回人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