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灶溫初心
老陳第一次見到那串銅鑰匙時,正蹲在二手車市場的雨棚下數(shù)零件。父親的電話帶著電流雜音穿透雨幕:"你爺爺走了,茶館歸你。"他手一抖,扳手砸在沾滿泥的解放鞋上,濺起的水花混著機油在褲腿洇出深色云團。
一、塵埃里的茶香
推開"陳記茶灶"的木門時,門框上的銅鈴發(fā)出銹蝕的顫音。陽光斜斜切過蒙塵的玻璃柜臺,在青磚地上投下菱形光斑,無數(shù)塵埃在光柱里翻滾。老陳踩著吱呀作響的木地板往里走,皮鞋跟叩擊地面的聲音驚飛了梁上棲息的麻雀。
最里頭的梨花木茶桌泛著溫潤的包漿,桌角缺了塊月牙形的豁口——那是他七歲時摔碎茶盞,爺爺用戒尺打的。墻面上掛著泛黃的營業(yè)執(zhí)照,1983年的紅章在潮氣侵蝕下暈成模糊的胭脂色。博古架頂層擺著套紫砂茶具,壺身上刻的"守拙"二字被歲月磨得發(fā)亮,那是爺爺?shù)氖舟E。
"小陳?"門口探進個花白腦袋,是隔壁修鐘表的李伯。老人拄著拐杖挪進來,往茶桌旁的太師椅上一坐,"你爺爺昨天還在這兒喝著龍井,說等新茶下來要給你留兩斤。"他枯瘦的手指撫過桌面,"這地方啊,比我歲數(shù)都大。"
老陳打開爺爺?shù)恼聊鞠?,幾件藍布褂子疊得整齊,底下壓著本牛皮筆記本。翻開泛黃的紙頁,1985年的字跡力透紙背:"今日收茶錢十七元三角,給阿芳買了塊水果糖。"再往后翻,某年某月記著"暴雨沖垮后墻,茶客們來幫忙修繕,管了三頓飯",旁邊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笑臉。
深夜的茶館格外安靜,只有墻角水龍頭滴落在青釉缸里的聲音。老陳坐在爺爺常坐的位置,指尖劃過茶桌紋路。手機突然震動,是助理發(fā)來的報表:本月二手車銷量同比上漲15%。他盯著屏幕上跳動的數(shù)字,突然想起爺爺總說的那句話:"做生意和泡茶一樣,急不得。"
二、敲開新門的銅環(huán)
改造方案是在茶桌上畫出來的。老陳用爺爺留下的狼毫筆蘸著茶水,在桌面上勾勒:"這里做展示區(qū),擺各地的特色茶樣。"他圈出靠窗的位置,"書架就搭在這兒,放些文旅方面的書。"
施工隊進場那天,李伯拄著拐杖來監(jiān)工。"這根梁不能動!"老人急得直跺腳,"當年你太爺爺親手選的楠木,抗過日本人的轟炸呢!"老陳趕緊讓工人停手,摸出爺爺?shù)墓P記本翻到某頁:"您看,爺爺早記著呢,說這梁是鎮(zhèn)店之寶。"
拆除隔墻時,墻縫里掉出個鐵皮盒。打開一看,里面是堆褪色的糧票和幾張老照片。其中一張是八十年代的茶館,爺爺站在門口,穿著的確良襯衫,身后茶客們排著長隊。照片背面寫著:"茶要趁熱喝,人要實心待。"
第一個提出反對的是公司副總王強。"陳總,咱們現(xiàn)在主營二手車,搞個茶館算怎么回事?"會議室里,王強把策劃案推到一邊,"上個月剛簽下三百萬的訂單,哪有精力管這種小生意?"
老陳把照片投影到幕布上:"你們知道這張照片里的茶客嗎?"他指向后排穿中山裝的男人,"這位后來成了咱們市的旅游局長。爺爺當年沒收他茶錢,說出門在外不容易。"他頓了頓,"我不是要做小生意,是想找回點東西。"
重新上漆的木門掛上那天,老陳特意讓木工保留了原有的銅環(huán)。當他用布擦拭銅環(huán)上的綠銹時,發(fā)現(xiàn)內(nèi)側(cè)刻著個"誠"字。夕陽穿過新裝的玻璃窗,在"陳記茶灶"的新招牌上投下溫暖的光暈,茶桌被打磨得锃亮,倒映著他年輕卻堅定的臉。
三、第一縷新茶氣
沙龍開業(yè)當天,老陳起了個大早。他按照爺爺?shù)墓P記煮水:"山泉水要燒到蟹眼泡,此時水溫最宜沏茶。"紫砂壺里的碧螺春舒展著,茶香混著新書架的木頭味在空氣里彌漫。
第一位來客是個背著相機的姑娘。"我在網(wǎng)上看到招募信息。"她局促地攥著帆布包帶子,"我想做鄉(xiāng)村旅游直播,但不知道怎么開始。"老陳給她倒了杯茶:"我爺爺常說,茶有真香,人有真心,生意就錯不了。"
陸續(xù)有人進來,有帶著民宿設(shè)計圖的建筑師,有捧著地方戲曲譜子的老藝人,還有幾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,說想開發(fā)非遺手作體驗項目。茶桌周圍漸漸坐滿了人,起初的拘謹被茶香沖淡,討論聲越來越熱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