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328集：流動的博物館（第1頁）

流動的紋路

山地營地的落葉松開始泛黃時，陳默的皮卡車后斗里裝著三十只木箱。松木的清香混著桐油味飄進(jìn)駕駛室，他打開車窗，風(fēng)里卷著熟透的野栗子氣息，遠(yuǎn)處梯田正往下淌金紅色的陽光。

“這鎖扣得再檢查一遍?！标惸认聞x車，跳下車拍打最上面的箱子。木箱邊角包著銅皮，提手處纏著防滑繩，側(cè)面燙著行小字：西南古鎮(zhèn)觸摸博物館·文物移動箱001號。他掀起箱蓋，泡沫襯墊里嵌著三件物件：青銅鼎碎片泛著啞光，陶片拓本覆著薄絨，榫卯模型的木刺已被砂紙磨平。

“陳館長，真讓娃們把這玩意兒揣兜里？”副駕駛的張老師探出頭，手里還捏著陳默剛發(fā)的培訓(xùn)手冊。她教了三十年書的石頭村小學(xué)，操場邊的老槐樹都比教室像樣。

“不光揣著，還得啃?！标惸瑥南淅锩銎Χ鷱?fù)制品，塞進(jìn)嘴里示范，“你看，食品級樹脂做的，咬出印子都能擦掉?！彼鲁鏊槠?，上面果然留著兩排淺牙印，“讓他們知道，老物件不是玻璃柜里的擺設(shè)，是能跟咱過日子的?！?/p>

張老師的手指撫過陶片拓本上的谷紋，突然笑了：“這花紋，跟我家腌菜壇子底的一模一樣?！?/p>

第一堂培訓(xùn)課在石頭村小學(xué)的祠堂開的。八仙桌拼起的長臺上，三十只木箱排成兩列，像等待檢閱的士兵。二十多個老師圍著陳默，看他把青銅鼎碎片分給模擬小組。

“別按圖拼，讓娃們瞎琢磨。”陳默蹲在地上，指尖劃過碎片邊緣的齒痕，“西周工匠造鼎時，也沒圖紙。他們憑的是手上的感覺，就像咱媽捏餃子，閉著眼都知道褶子該怎么捏。”

有年輕老師掏出手機(jī)拍視頻，鏡頭里陳默正把榫卯模型拆成散片：“這玩意兒不用膠水，全靠木頭咬著木頭。就像村里的老兩口，吵了一輩子架，誰也離不開誰?！?/p>

祠堂的漏窗投下光斑，落在陶片拓本上。有個戴藍(lán)布頭巾的老師突然說：“我奶奶下葬時，棺木四角墊的就是這紋路的磚?！?/p>

陳默抬頭時，看見她眼里的光：“那您更得讓孩子們摸摸，這是他們太奶奶見過的花紋?！?/p>

首批文物移動箱分發(fā)那天，石頭村小學(xué)的孩子們扒著教室門框，看張老師抱著木箱往里走。五年級的狗剩趁亂摸了把箱角，被同桌二丫拍掉手：“那是古董！張老師說碰壞了要賠的?！?/p>

“不是古董，是復(fù)制品?！睆埨蠋煱涯鞠浞旁谥v臺上，打開時發(fā)出“咔嗒”一聲輕響。陽光從窗欞斜切進(jìn)來，照得青銅碎片泛著暖光。她按陳默教的辦法，把鼎碎片分給六個小組：“這節(jié)課不上算術(shù)了，拼出個鼎來，中午加雞腿?！?/p>

狗剩的小組搶了塊最大的碎片，上面有半條夔龍紋。他把碎片往課桌上一拍，龍尾巴正對著二丫的鉛筆盒：“肯定得先找龍頭！”二丫翻出自己那塊，邊緣的云紋正好能跟狗剩的對上，“你看你看，我的能貼上！”

后排有個穿紅棉襖的小姑娘，把陶片拓本鋪在膝蓋上，用手指順著谷紋游走。她突然舉手：“張老師，這像我家玉米棒子上的須子。”

那天中午，六個小組拼出五個歪歪扭扭的鼎。有個小組把鼎耳安反了，倒像只張著倆犄角的怪獸。狗?？兄u腿，突然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褲兜里還揣著塊小碎片，上面的龍爪子沾著他的口水印。

第一個周末，張老師發(fā)來的視頻里，狗剩正蹲在稻田埂上。他把陶片拓本鋪在稻穗堆里，陽光曬得拓本有點(diǎn)卷邊。二丫拎著竹籃跑過來，籃子里晃著半串紅辣椒：“李奶奶來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