琉璃虹
林小滿第一次見到那只唐代琉璃瓶時,是個初夏的午后。陽光穿過博物館展廳高大的玻璃窗,斜斜地切進來,恰好落在三樓西側(cè)的展柜上。她正踮著腳核對文物標簽,鼻尖幾乎要碰到玻璃,忽然被一道細碎的光晃了眼。
低頭時,掌心正攤著半枚脫落的標簽,而地面上,一道指甲蓋寬的彩虹正隨著陽光輕輕晃動。那彩虹的源頭,是展柜里那只半透明的藍琉璃瓶——瓶身橢圓,頸口微微外撇,表面浮著層細密的冰裂紋,像被歲月吻出的細痕。
“以前的人看到這個,會不會以為把天上的虹抓來了?”她下意識地伸出手,戴著細框眼鏡的臉湊近地面。彩虹恰好落在她攤開的掌心里,暖融融的,像握住了一小捧融化的陽光。
“林老師又在跟文物聊天???”身后傳來保潔阿姨的笑聲,推著拖把車的輪子碾過地磚,“這瓶子邪門得很,晴天就出彩虹,好多人專門來看呢?!?/p>
林小滿直起身,指尖還殘留著陽光的溫度。她是這家地方博物館的實習生,學的是文物修復(fù),三個月來每天的工作就是給文物登記、拍照、寫標簽。這只琉璃瓶是上個月從市郊一座唐代墓葬里出土的,剛完成初步清理,瓶身上除了冰裂紋,還隱約能看到幾縷褪色的纏枝紋。
“張阿姨,這瓶子有什么故事嗎?”她問。
保潔阿姨擦著展柜玻璃,聲音壓低了些:“聽老館長說,挖墓的時候,這瓶子里裝著半瓶水呢。倒出來的時候,水里漂著片干枯的桃花瓣。”
林小滿的心輕輕一動。她湊近展柜,仔細看著琉璃瓶的內(nèi)壁。在瓶口下方,果然有個極細微的凸起,像是被什么東西長期堵住留下的痕跡。
那天傍晚,林小滿在檔案室翻到了這只琉璃瓶的發(fā)掘記錄。記錄很簡單,只寫著墓葬主人是位女性,身份不詳,陪葬品除了這只琉璃瓶,還有一面銅鏡、一支銀簪,以及一疊用錦緞包裹的詩卷。詩卷已經(jīng)殘破不堪,上面的字跡模糊難辨,只依稀能認出“春”“桃花”“思”幾個字。
“這瓶子的主人,會是個什么樣的人呢?”她對著電腦屏幕上的琉璃瓶照片發(fā)呆,指尖在桌面上畫出彩虹的弧度。
接下來的幾天,林小滿總趁著工作間隙去看那只琉璃瓶。晴天的時候,陽光穿過瓶身,在地上投出小小的彩虹,像是誰留下的暗號。她開始查唐代的琉璃工藝,發(fā)現(xiàn)這種藍色琉璃在當時非常珍貴,多為皇室貴族所用,尋常人家根本買不起。
“一個身份不詳?shù)呐阅乖崂?,怎么會有這么貴重的琉璃瓶?”她帶著疑問去請教老館長。
老館長是個頭發(fā)花白的老頭,正戴著放大鏡修復(fù)一張古畫。聽到林小滿的問題,他放下手里的鑷子,指著墻上的一幅臨摹畫:“你看這個。”
畫上是一位唐代女子,穿著襦裙,手里捧著一只和展柜里一模一樣的琉璃瓶,瓶身上同樣有纏枝紋。畫的角落題著一行小字:“元和三年,贈阿蠻?!?/p>
“阿蠻?”林小滿重復(fù)著這個名字。
“這是我們根據(jù)那疊殘破的詩卷復(fù)原的。”老館長嘆了口氣,“詩卷上的字跡,和館藏的另一份唐代文人手稿很像,那是一位叫李賀的詩人寫的?!?/p>
林小滿愣住了。李賀?那個寫下“衰蘭送客咸陽道,天若有情天亦老”的詩人?
“不過這只是猜測?!崩橡^長補充道,“那疊詩卷里,有一句是‘琉璃盞里桃花水,記得阿蠻初畫眉’。我們推測,這位叫阿蠻的女子,可能和李賀有著某種淵源?!?/p>
林小滿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。她回到展柜前,看著那只琉璃瓶,忽然覺得它不再是一件冰冷的文物。瓶身上的冰裂紋,像是時光留下的淚痕;那道小小的彩虹,像是跨越千年的思念。
那天晚上,林小滿做了個夢。夢里是唐代的長安城,桃花紛飛的街道上,一位穿著綠裙的女子正踮著腳,往一只琉璃瓶里插花。她的發(fā)間別著一支銀簪,笑起來的時候,眼睛像彎月。
“阿蠻,你在做什么?”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傳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