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張家莊的,三十斤紅薯,記三個工分。”
“李家坳的,二十斤土豆,記兩個工分。”
聲音順著風傳過來,陳春生攥著竹筐的手又緊了緊。他看了看前面人的筐簍,都是滿滿的糧食或蔬菜,只有自己的筐里,幾片青菜葉躺在筐底,像被人丟棄的碎布。
輪到老周頭時,他把竹簍放到磅秤上,李書記彎腰看了看:“半簍蘿卜,差不多十五斤,記一個半工分?!?/p>
老周頭點點頭,接過記工單,小心地折好放進兜里,轉(zhuǎn)身對陳春生說:“到你了,別緊張。”
陳春生深吸一口氣,把竹筐放到磅秤上??鹱犹p,磅秤的指針只晃了晃,連一格都沒到。
李書記皺了皺眉,彎腰看了看筐里的菜:“春生,就這幾片菜?”
周圍的人都看過來,陳春生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,手不知道該往哪兒放:“李書記,前陣子下雨,菜地里的菜爛得差不多了,就剩下這些,我昨天冒雨扒出來的,曬了曬,還能吃。”
李書記沒說話,伸手拿起一片菜葉,看了看葉上的蟲眼,又放回筐里。旁邊的年輕社員小聲說:“李書記,這菜也太少了,不夠食堂一頓炒的,要不就別收了?”
陳春生的心沉了下去,手緊緊攥著筐把手,指節(jié)都泛了白。他想起家里的工分賬本,想起小秀期待糖吃的眼神,想起秀蘭昨晚在燈下補衣服時,嘆氣說這個月的糧食夠不夠吃。
“收?!崩顣浲蝗婚_口,聲音不大,卻讓陳春生猛地抬起頭,“雖然少,但也是社員的心意,不能讓大家寒了心?!?/p>
他轉(zhuǎn)頭對年輕社員說:“記半個工分,寫上陳春生的名字,紅星大隊的?!?/p>
年輕社員愣了愣,還是拿起筆,在賬本上記了下來。陳春生接過記工單,手指有些發(fā)抖,紙上的字跡模糊了又清晰,“半個工分”幾個字像小太陽,暖得他眼眶發(fā)熱。
“謝謝李書記?!彼曇粲行﹩。嗥鹬窨?,想把菜再裝回去。
“等等。”李書記叫住他,轉(zhuǎn)身走進食堂,過了一會兒,手里拿著兩個白面饅頭走出來,遞給他,“食堂早上蒸的,你拿著,給孩子墊墊肚子?!?/p>
陳春生連忙擺手:“李書記,這不行,我不能要?!?/p>
“拿著吧,”李書記把饅頭塞進他手里,饅頭還熱著,燙得他手心發(fā)疼,“你這菜雖然少,但也是從泥里扒出來的,不容易。家里孩子肯定等著呢,別讓孩子失望?!?/p>
陳春生攥著饅頭,不知道該說什么,只覺得喉嚨里堵得慌,只能一個勁地鞠躬:“謝謝李書記,謝謝李書記?!?/p>
離開公社時,太陽已經(jīng)升得很高了,陽光照在身上,暖融融的。陳春生把饅頭小心翼翼地揣進懷里,用衣襟裹好,又把竹筐拎在手里,筐里的菜葉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綠光。
走在田埂上,他想起剛才李書記的話,心里像被曬透的棉被,軟乎乎的。路過一片菜地時,看見幾個社員在鋤草,他停下來,看了看人家地里綠油油的青菜,又看了看自己筐里的菜,突然覺得,這幾片菜葉也沒那么寒酸了。
快到村口時,遠遠看見小秀在老槐樹下蹦蹦跳跳,秀蘭站在旁邊,手里拿著針線,時不時抬頭往路上望。
“爹!”小秀看見他,像只小鳥似的跑過來,眼睛直盯著他的手,“爹,你帶糖回來了嗎?”
陳春生蹲下身,從懷里掏出饅頭,遞到女兒面前:“沒有糖,但是有饅頭,白面的?!?/p>
小秀的眼睛一下子亮了,伸手就要接,又想起什么,回頭看了看秀蘭:“娘,我能吃嗎?”
秀蘭走過來,看見饅頭,眼圈紅了:“這是哪兒來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