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話語里雖然還帶著一絲疑慮,但更多的是無奈和妥協(xié),畢竟女兒的幸福才是她最在意的。
記憶突然翻涌回多年前的那個午后,陽光透過糊窗紙的破洞,在縫紉機的鐵疙瘩上投下斑駁光影。大哥和大姐為爭搶學縫紉的機會扭打在一起,布料撕裂的聲響像尖銳的哨音,劃破了寧靜的午后。
大姐被打折的胳膊腫得發(fā)亮,爹推著吱呀作響的小推車,連夜趕往高密七城店子。那里的老郎中用散發(fā)著草藥香的膏藥敷在傷口上,說這是祖?zhèn)鞯牡蛎胤?。草藥的清香混合著大姐的哭聲,在那個昏暗的小屋里彌漫,讓人感到無比心酸。
住在熱心的李嬸家養(yǎng)傷時,大姐與這家人結(jié)下了不解之緣。李嬸丈夫殺掉自家下蛋的雞,在鐵鍋里翻炒出
“滋滋”
的油香,鮮味混著煙嗆味進鼻腔,成了那段苦日子里最溫暖的慰藉。
臨走前,大姐給王嬸磕了三個響頭,認下了這門干親。這份淳樸的情誼,恰似村口老井里的水,雖不張揚,卻在歲月里始終溫潤甘甜。它讓大姐在困境中感受到了人間的溫暖,也為她日后的生活增添了一份力量。
改革開放的浪潮涌進村莊時,男人們紛紛扛著鐵锨奔向海灘。姐夫卷起褲腿踏入齊腰深的海水,咸腥的浪花拍打著他黝黑的脊背,像無數(shù)把細小的銀刀在皮膚上跳躍。
他彎腰挖蛤蜊的身影,與遠處的漁船、海天融為一體,構(gòu)成一幅充滿力量的勞動畫卷。而大姐則騎著我給她那輛叮當作響的自行車,馱著裝滿蛤蜊的鐵皮桶走街串巷。那自行車的鈴聲,像是她對生活的吶喊,清脆而有力。
“賣蛤蜊嘍!新鮮的蛤蜊!”
大姐的吆喝聲混著大金鹿的車鈴,在清晨的街巷里飄蕩。她的花頭巾被風吹得獵獵作響,汗水浸透的后背印出深色的云紋,仿佛是她與生活抗爭的勛章。
有時遇到難纏的顧客壓價,她就把蛤蜊捧在手心,讓陽光照亮貝殼上晶瑩的水珠:“您瞧瞧這鮮活勁兒,今早剛從海里撈的!”
那自信的模樣,讓人很難想起當年被娘追著打的小姑娘。她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氣,在生活的舞臺上綻放光彩。
從五分錢一斤到兩塊多錢一斤,蛤蜊殼在鐵皮桶里碰撞出清脆的聲響,漸漸匯聚成新生活的樂章。幾年時間,大姐用攢下的錢翻新了土坯房,給屋里貼上雪白的墻紙,讓那個曾經(jīng)破舊的家煥然一新;姐夫買了輛嶄新的永久牌自行車,再也不用聽著響聲頂著烈日往返集市。
每當夕陽西下,夫妻倆坐在院子里數(shù)錢,紙幣摩擦的沙沙聲,比任何情話都動聽。那是他們用汗水和努力換來的幸福,是對過去艱辛的最好回報。
如今路過村頭的老槐樹,恍惚還能看見當年那個攥著情書奔跑的少女。她用瘦弱的肩膀,扛住了世俗的質(zhì)疑,握住了屬于自己的幸福。
生活就像蛤蜊堅硬的外殼下藏著的柔軟,看似布滿砂礫,卻能孕育出最珍貴的珍珠。原來幸福從不由他人定義,只要心懷主見,肯吃苦、敢拼搏,哪怕是最貧瘠的土壤,也能開出絢爛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