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握住她的手,指腹觸到繭下的硬痂,突然想起有次她縫補被爐火燒出洞的被單,也是這樣低著頭,讓碎發(fā)遮住發(fā)紅的眼眶。
有時我會在她裁布時看見恍惚的溫柔。她量尺寸的皮尺滑過木板,發(fā)出
“嘶啦”
的輕響,像極了女兒小時候啃奶片的動靜。“你說現(xiàn)在的小姑娘,還會不會穿媽媽做的花襯衫?”
她舉起塊印著小鴨子的碎花布,陽光從針眼里透過來,在她掌心投下細碎的光斑。窗外的槐花落了滿地,像誰撒了把未融的糖霜,而她指尖的頂針,正把那些結(jié)痂的傷疤,慢慢磨成溫潤的玉。
林麗特別心靈手巧,她能裁裁剪剪,做成好看的衣裳。有一次,她到批發(fā)市場買的下的邊角料,給我做了一件襯衫,穿在身上別提多合適了。
她笑著說:“外面買的哪有自己做的好,又省錢又舒服。”
我看著她,心里滿是感動。那時候,我們沒有什么奢侈品,沒有浪漫的約會,但只要看到對方的笑臉,就覺得生活充滿了希望。
那個槐花飄香的春天,我怎么也不會想到,眼前這個把半碗餛飩推給我的東北姑娘,藏著一段浸透苦汁的往事。
林麗第一次向我袒露離婚的緣由時,我們正坐在廠區(qū)家屬院的梧桐樹下,她用樹枝在地上畫著歪歪扭扭的小人,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:“我前夫是老師,看著文質(zhì)彬彬的,誰能想到他心里揣著塊秤砣?!?/p>
產(chǎn)房里的消毒水味混著血腥味,在記憶里發(fā)酵成揮之不去的噩夢。女兒出生那天,林麗虛弱地躺在產(chǎn)床上,聽到門外傳來丈夫的嘆息,比窗外的北風還要刺骨?!坝质莻€丫頭片子?!?/p>
這句話像根銹釘子,生生釘進她的心口。滿月酒那天,婆家的紅對聯(lián)映得女兒的小臉越發(fā)蒼白,前夫當著所有親戚的面摔了酒杯:“生不出兒子,連個完整的家都給不了?!?/p>
林麗說這話時,指甲深深掐進掌心,我仿佛看見那個抱著女兒瑟瑟發(fā)抖的年輕母親。她做出把女兒留給前夫的決定,像是用鈍刀剜自己的肉:“我以為把孩子留給他,好歹能讀上書?!?/p>
可當聽說女兒被轉(zhuǎn)手送人,她嚇得連夜收拾行李逃離東北,因為眼前的經(jīng)歷太可怕了,誰的父親有這么狠心!能把自己的親骨肉送人?連過冬的棉襖都沒帶。
我握住她冰涼的手,指腹觸到掌心結(jié)痂的月牙痕,像是摸到了她心上的疤。
我常常想,在這個時代,重男輕女的思想為何還如此根深蒂固?它就像一把無形的刀,斬斷了多少親情,又傷害了多少無辜的生命?或許,時間真的能治愈一切,也能改變一些根深蒂固的觀念。
然而,社會上類似的現(xiàn)象依然屢見不鮮。報紙上時不時刊登著棄嬰的新聞,大多是女嬰;農(nóng)村里,為了生男孩而超生罰款的家庭不在少數(shù);就連城市里,也存在著性別歧視的現(xiàn)象。
這些問題,就像一塊塊沉重的石頭,壓在每個女性的心頭。我們該如何打破這種陳腐的觀念,讓每個生命都能被平等對待?這不僅是我們家庭需要思考的問題,更是整個社會需要面對的課題。
在歲月的長河里,我們的家庭就像一葉扁舟,在重男輕女的浪潮中艱難前行。但我相信,只要我們彼此相愛,相互扶持,終有一天,能沖破這層陰霾,迎來真正平等、和諧的曙光。
而那些關于道德與倫理的思考,也將隨著時代的進步,漸漸明晰答案。林麗把縫紉機鎖進木箱那天,梧桐葉正撲簌簌往窗臺落。她用藍布包了剪報簿和半塊槐花蜜,在火車站候車室坐了整夜。
玻璃窗外的霓虹映在她鬢角新添的白發(fā)上,像撒了把碎銀?!拔掖蚵牭疆斈瓯ё吆⒆拥娜送戏饺チ耍?/p>
她攥著張模糊的地址條,指腹磨得紙角發(fā)毛,“哪怕是塊墓碑,我也得知道她埋在哪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