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在稿紙上流淌的暖意,抵不過現(xiàn)實里一寸凍裂的管道。
“我在那兒七年,連暖氣片上的漆都沒凍掉過一塊。”
我望著墻上自己的影子,它好像又被拉長了些,“每次冷空氣來之前,我都提前三天去跟老部長打報告。
他辦公室墻上掛著張舊地圖,我們就在地圖前比劃,哪棟樓的管道拐了幾個彎,哪個閥門容易卡住,哪片區(qū)域地勢低容易存水?!?/p>
有一年雪下得特別大,凌晨五點我被凍醒,披件軍大衣就往廠里跑。宿舍樓的走廊里結(jié)了層薄冰,我扶著墻走到管道井,摸了摸總閥的溫度,心一下子沉了
——
是涼的。
那天我?guī)е齻€維修工,在齊膝深的雪里跑了七個樓區(qū),把所有閥門重新調(diào)試一遍。
等太陽出來時,我們的棉鞋都凍成了冰殼,脫下來
“哐當”
一身能立在地上,但摸著逐漸溫熱的暖氣片,比喝半斤白酒還暖。
“說到底還是責任心的事?!?/p>
呂光林嘆了口氣,“你那時候,手機里存著七個天氣預(yù)報
App,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查溫度。我們總笑你‘比氣象臺還上心’,現(xiàn)在才知道,那不是上心,是真把這當自家事?!?/p>
電話那頭傳來有人喊他的聲音,隱約聽見
“要去倉庫領(lǐng)棉被”。呂光林匆匆說了句
“回頭再聊”,便掛了電話。聽筒里只剩下忙音,像根冰錐,一下下扎在心上。
我坐回書桌前,臺燈的光落在詩稿上,那些關(guān)于春天的句子突然變得蒼白。
我想起恩利廠的宿舍樓,想起那些在冬夜里泛著微光的暖氣片,想起管道里流動的水聲像首樸素的歌。
原來最動人的詩,從來不是寫在紙上的,而是藏在那些被用心守護的細節(jié)里
——
是恰到好處的閥門角度,是提前三天的預(yù)警,是在寒夜里不輟的巡查。
窗外的寒氣似乎透過玻璃滲了進來,我伸手關(guān)上臺燈。黑暗里,那些凍裂的暖氣片仿佛在眼前浮現(xiàn),像一行行被凍住的嘆息。
我知道,這個夜晚的詩是寫不下去了。或許該做點更實在的事,比如明天給恩利廠的新部長寄去那本工作筆記,哪怕只是讓那些關(guān)于溫暖的經(jīng)驗,能在某個寒冷的清晨,重新流動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