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哥穿上草綠色軍裝奔赴遠(yuǎn)方那日,晨霧還沒散盡,他軍裝上的銅紐扣在熹微晨光里一閃一閃,像撒在麥田里的碎星。
娘站在村口老槐樹下,灰白頭發(fā)被風(fēng)吹得凌亂,她攥著五哥的帆布挎包帶,直到軍綠色的背影融進山坳里,還踮著腳朝那條塵土飛揚的土路張望。
此后,家里的日子便跟著郵政車的鈴鐺聲走。每當(dāng)郵差老李頭推著綠漆斑駁的自行車停在院門前,叮鈴
——
那清脆的聲響就像撒進平靜湖面的石子,驚得娘手里的活計
“啪嗒”
落地。
她總要用圍裙反復(fù)擦干凈手,才顫巍巍接過牛皮紙信封,指尖摩挲著凸起的郵戳,鼻尖湊近信紙,貪婪地嗅著油墨與陌生城市的氣息:“是五兒的信!快,快給娘念!”
煤油燈下,我的身音在信紙上游走。娘佝僂著背,歪著頭,渾濁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信紙,像在看五哥年輕英挺的模樣。
當(dāng)聽到
“隊列考核全連第一”
時,她布滿皺紋的臉頓時亮起來,眼角的褶子里都盛著笑意,粗糙的手掌輕輕拍著膝蓋:“俺五兒就是爭氣!”
可讀到
“五公里負(fù)重跑累到吐酸水”。
她立刻紅了眼眶,顫巍巍摸出衣襟里揉皺的手帕,沾著眼角喃喃自語,那聲音里滿是心疼,“我的五兒,在部隊要聽指揮,別累壞了身子。”
春去秋來,信件里漸漸多了溫柔的字眼。五哥說兗州城的槐花甜,說食堂的炊事班長會做家鄉(xiāng)的手搟面,還說遇到個扎麻花辮的姑娘,總在圖書館幫他補習(xí)文化。
直到有天,信里掉出張泛著花香的照片
——
穿碎花裙的姑娘倚在開滿泡桐花的樹下,眉眼彎彎,五哥站在她身旁,笑得比軍裝肩章上的紅領(lǐng)章還燦爛。
那年深秋,五哥帶著五嫂回家成親。拖拉機突突的轟鳴聲撕破小山村的寧靜,車廂里的紅綢被風(fēng)吹得獵獵作響。
五嫂裹著棗紅色圍巾跳下車,發(fā)梢沾著細(xì)碎的雪花,臉頰凍得通紅,眼睛卻像藏著兩汪清泉。娘迎上去時,五嫂脆生生喊出的那聲
“娘”,驚飛了樹梢的麻雀,也讓娘愣在原地,半晌才反應(yīng)過來,顫抖著雙手把五嫂冰涼的手捂在懷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