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把保溫杯遞過去,金屬杯身剛碰到他手套,就結(jié)了層薄冰。
他摘下面罩的瞬間,睫毛上的霜花簌簌往下掉,眼底卻泛著紅熱的光:“趁著焊工剛焊完,管子有溫度,有利于發(fā)泡的效果,要趕緊?!?/p>
老卞麻利的將熱縮帶捆綁起來,老陳把熱縮帶纏上,立刻點燃噴火槍烘了起來。老陳呼出的白氣剛飄到眼前就凍成細霧。
他袖口磨破了個洞,露出的手腕凍得通紅,卻仍用凍僵的手指反拍打著熱縮帶,使其粘合在一起。
忽然聽見涵洞口傳來動靜,施工員小尚扛著蛇皮袋跺著腳進來,冰霜從他安全帽檐簌簌往下掉?!肮緞偹偷呐瘜殞殻€有爐包鋪的熱粥。”
他話音未落,就有人掏出手機給家里發(fā)視頻。鏡頭里,保溫管底下的冰珠正往下淌,映著遠處城市的燈火,倒像綴了串碎星星。
混凝土罐車轟隆駛來,卸料時騰起的白汽裹著水泥味,在寒夜里凝成霧團。
振搗棒插入灰漿的瞬間,濺起的水泥點落在工人們的棉鞋上,立刻凍成了冰疙瘩。
但沒人顧得上拍掉
——
他們正用腳把角落的氣泡踩出來,鞋跟敲在鐵板上的脆響,像在給這無聲的工程打節(jié)拍。
離天亮還有兩小時,涵洞里的溫度計指著零下十八度。但我摸了摸剛灌入的保溫管表面,竟有微微的暖意
——
那是發(fā)泡劑反應(yīng)的溫度,也是這群人用體溫捂熱的希望。
有人掏出揣在懷里的饅頭,就著熱粥啃得香甜,蒸汽模糊了眼鏡片,也模糊了眼角的細紋。
遠處傳來第一班公交車的報站聲,涵洞里的弧光漸漸暗下去。
工人們蜷縮在帆布篷里打盹,棉帽上的霜花沾著水泥點,倒像戴了頂星斗帽。
我數(shù)著他們露出的腳趾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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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人的膠鞋磨破了洞,正用塑料袋裹著腳取暖,卻在夢里發(fā)出了輕微的鼾聲。
離過年還有三十天,發(fā)泡劑在保溫層里慢慢凝固。
我知道,當開春的第一列火車呼嘯而過時,這些此刻凝固的灰漿里,藏著的不僅是水泥和砂石,還有焊花灼過的溫度、凍裂的膠鞋、帶著體溫的饅頭,以及無數(shù)個被弧光照亮的深夜。
而那些在寒冬里戰(zhàn)斗過的人們,終將圍坐在火爐旁。
他們會給孩子看磨破的手套,說這是抓過星星的手;會端起茶杯,說這熱度趕不上涵洞里的熱粥;會指著窗外的火車,說那鐵軌下的每粒石子,都記得有群人曾用骨頭撞碎過嚴寒。
因為真正的堅守從不是不怕冷,而是知道自己焐熱的,是千萬人的回家路。
就像這橋涵終將托舉起奔馳的列車,那些藏在弧光里的溫柔,終將在歲月里長成最堅實的支撐
——讓每段旅程都記得,是誰用寒夜的星光,鋪就了人間的坦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