食堂飄來餿掉的飯菜味時,我正蹲在廢料堆前數(shù)螺栓。不銹鋼的、碳鋼的、高強度合金的,混在水泥塊里像被遺棄的牙齒。
做飯的卞嫂端著泔水桶經(jīng)過,圍裙上沾著片衛(wèi)生巾,是施工隊女工扔的。“昨兒他們燉了廠里的海參,湯都沒給你留一口?!?/p>
她往我手里塞了個饅頭,“熱乎的,就著咸菜吃?!?/p>
饅頭的麥香里裹著霉味。車間班長老孫湊過來,他的安全帽上還沾著趙大奎他們切割鋼板時濺的火星印:“侯副部昨天在辦公室罵娘,說有人打小報告?!?/p>
他往地上啐了口痰,“那批進口焊條少了一箱,保管盤庫時發(fā)現(xiàn)的?!?/p>
遠處傳來氣割槍的嘶鳴,藍紫色的火焰舔著我們廠的
H
型鋼,把
“XX
重工”
的廠標燒得只剩個
X。
中午的太陽把鐵皮屋頂曬得發(fā)燙,施工隊的工人光著膀子在車間焊管道。汗珠子砸在鋼板上,瞬間蒸成白霧
我數(shù)了數(shù),他們用的焊絲是國內(nèi)最好的,一卷要三百八,而廢料堆里扔著半截沒用完的
——
我們廠規(guī)定焊絲頭必須回收。墻角堆著他們的臟衣服,肥皂泡里漂著我們廠的棉紗,是從倉庫領的脫脂棉。
看大門的老徐拄著拐杖過來,他的腿是十年前維護廠門被小偷打的?!耙估飪牲c,看見侯副部的車進來過?!?/p>
他往車間瞥了眼,“后備箱塞得鼓鼓囊囊,輪胎都壓癟了?!?/p>
老周從口袋摸出個變形的螺母,“這是從他車輪縫里摳的,304
材質(zhì),咱們庫里登記的損耗是零?!?/p>
“侯副部讓把這批法蘭送到他侄子的工地?!?/p>
趙大奎的聲音裹著雨聲砸過來??ㄜ囌谘b貨,帆布蓋著的地方隱約露出我們廠的標識。雨點擊打在法蘭盤上,像無數(shù)只手指在叩問。
我突然想起老板去年來視察時說的話:“廠門就是良心門,守不住門,就對不起這身工裝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