講異步電機時,就撿起根鐵絲彎成定子轉(zhuǎn)子;說液壓系統(tǒng)時,干脆把茶缸里的水倒進瓶蓋,演示油缸怎么動作。
但他對徒弟們的要求嚴得近乎苛刻。工具必須按順序擺在工具箱里,扳手用完得擦干凈機油,連抹布都得疊成方塊。
有個徒弟把螺絲刀隨便扔在機床臺上,被他罰抄了五十遍安全規(guī)程。"這不是較真,"
他拿著那把螺絲刀敲徒弟的安全帽,"當年王大錘就是因為工具沒放好,被扳手砸斷了腳趾,你想步他后塵?"
有天凌晨三點,保安巡邏時發(fā)現(xiàn)車間亮著燈,推開門一看,老周正蹲在一臺壞的顆粒機前,手里拿著個萬用表,嘴里念念有詞。"周師傅,您咋還沒走?"
保安嚇了一跳。
老周頭也沒抬:"這伺服驅(qū)動器總報警,我琢磨著是不是接地不良。"
后來才知道,他為了弄明白這個問題,熬了三個通宵,把廠里所有的電工手冊都翻遍了。
每天下班,老周那件油亮亮的工裝總掛在更衣室最顯眼的位置,像面褪了色的旗幟。衣領(lǐng)上的紐扣掉了兩顆,他用細鐵絲擰了個結(jié)代替;袖口磨破了,就剪了塊帆布縫上,針腳歪歪扭扭的,卻異常結(jié)實。
那天的夕陽特別紅,透過車間的高窗照進來,給老周鍍上了層金邊。
他胸前那排褪色的勞模獎?wù)麻W閃發(fā)亮,2012年的、2013
年的、2014
年的,像一串燃燒了小半個世紀的星火。
年前的總結(jié)會散場時,小王扶著他往車間走,看見他偷偷用袖子抹了把眼睛,卻嘴硬地說:"太陽晃著眼了。"
以前的老周還是每天五點半到廠,只是自行車后座上多了個保溫杯,里面是老伴給泡的枸杞茶。
他依然會在晨會時訓人,會蹲在臺階上啃饅頭,只是更多時候,他會搬個小馬扎坐在顆粒機床旁,看年輕人操作,時不時插句嘴:"進料溫度干點,光潔度會好點。"
他接到通知過年放假后,明天不用來上班了。雪花從窗戶縫里飄進來,落在他的白發(fā)上,瞬間就化了,像一滴無聲的淚。
"周師傅,天涼了,進去吧。"
小王喊他。老周轉(zhuǎn)過頭,笑了笑:"沒事,我再看看。當年王廠長說,這榜上的人,得對得起機器,對得起良心。"
雪花落在他缺了半截的食指上,沒等融化就被體溫焐熱了,像一顆永遠滾燙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