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伸手摸了摸保溫層外的鋁皮,指尖傳來均勻的溫熱
——
這是昨晚試運行時留下的溫度,像剛熨燙過的襯衫,藏著整區(qū)供暖的期待。
管溝回填的最后一車土倒下去時,鐵鍬鏟平的聲音沙沙作響,混著細石粉被壓實的悶響。
我彎腰抓起一把新填的黃土,濕氣里裹著草根腐爛的微腥,這味道和兩年前開挖時一模一樣,卻又截然不同。那時的土帶著生澀的侵略性,如今卻被無數(shù)次踩踏、碾壓,沉淀出一種完成使命的厚重。
遠處塔吊正在拆卸,鋼索摩擦的尖嘯刺破云層,驚起一群麻雀,它們撲棱翅膀的聲音讓空曠的工地有了生氣。
“看!壓力表穩(wěn)在
0。4
兆帕了!”
日照小王突然站起來,工裝上的熒光條在陽光下格外刺眼。
我湊近儀表盤,玻璃罩上蒙著層薄灰,指針穩(wěn)穩(wěn)停在綠色區(qū)域,輕微的震顫透過玻璃傳到指尖,像心臟在規(guī)律跳動。
老張?zhí)统龃г趹牙锏木破?,往三個搪瓷缸里倒了二鍋頭,酒液撞在缸壁上發(fā)出清脆的響聲,濃烈的酒味瞬間沖散了機油和塵土的混合氣息。“敬這管子沒漏過一滴!”
他仰頭喝酒時,喉結(jié)滾動的聲音在寂靜的站房里格外清晰。
黃昏時我爬上管網(wǎng)井的頂蓋,混凝土還帶著白日吸收的余溫,燙得褲腿直發(fā)熱。
夕陽把整個工地的影子拉得很長,管溝回填處新長出的草芽在風里搖晃,葉片上的露水折射著金光,像撒了一地碎鉆。
遠處生活區(qū)的炊煙升起來了,油煙味混著炒辣椒的香氣飄過來,讓我想起老婆上次來送的燉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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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味道曾穿透地下室的潮氣,給了我整個冬天的暖意。
“王哥,驗收單簽了!”
臨沂小李揮著藍色文件夾跑過來,鞋底蹭過碎石的聲響像在打鼓點。
我接過單子時,紙頁邊緣還帶著打印機的溫熱,油墨味里混著他手心的汗氣。
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,突然讓我想起兩年前在地下室寫的那些草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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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時鋼筆水凍得半凝,字跡斷斷續(xù)續(xù),如今這簽名卻流暢得像管網(wǎng)里的熱水,一往無前。
收工哨響時,最后一道晚霞正染紅換熱站的鐵皮屋頂,那顏色像極了電焊時迸出的火花。我回頭望了望那些被細石粉包裹的管道,它們在地下黑暗里延伸,此刻正無聲地積蓄著熱量。
風穿過空曠的工地,卷起一張廢報紙,嘩啦嘩啦的聲響里,我聽見了兩千個日夜的回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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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被偷走的鋼管、被砸的帳篷、地下室的潮氣,都成了此刻夕陽里跳動的音符。
老張拍了拍我肩膀,搪瓷缸碰撞的聲音清脆如鈴:“走,喝慶功酒去!”
我們踩著暮色往生活區(qū)走,身后的工地漸漸沉入陰影,只有換熱站的指示燈還亮著,像一顆溫暖的心臟,在城市地下靜靜搏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