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回被起夜的劉女士撞見,第二天就多了條新規(guī)矩:"不許在儲藏室擺放私人物品。"現(xiàn)在她只能把照片貼身藏著,想家時就假裝上廁所,坐在馬桶上偷偷看一會兒。
每天最幸福的時刻是倒垃圾的短短五分鐘。她總要在小區(qū)后門的梧桐樹下站一會兒,看樹葉飄落的樣子。
有片葉子特別像去年孫子用蠟筆畫的"大樹",她小心地撿起來夾在記賬本里。秋風(fēng)刮過樹梢的聲音,恍惚間竟像是老家那口鐵鐘在響——該下地干活了。
大嫂的藍皮筆記本已經(jīng)泛黃,封面上“勞動最光榮”五個燙金大字褪了色,邊角卷曲,像是被無數(shù)個輾轉(zhuǎn)難眠的夜晚揉皺過。
這本子是二十年前生產(chǎn)隊解散時發(fā)的紀念品,她一直沒舍得扔,如今成了她在這座陌生城市里唯一的寄托。
筆記本里夾著兩張紙條:一張是陳老五寫的欠條,漁船修繕款和五個船員賠償金叁十萬柒仟元,字跡被雨水泡得發(fā)漲,墨色洇開,像是一道永遠愈合不了的傷口;
另一張是小寶周歲時抓周的銀鎖照片,鎖面上“長命百歲”四個字已經(jīng)被孩子的小手摸得發(fā)亮。
她記賬時總是格外認真,像是完成某種神圣的儀式。收入欄里,每一筆工資都寫得清清楚楚,支出欄則用紅鉛筆細細標注——還債、小寶的教育費、給親家的面粉錢。
數(shù)字旁邊偶爾會畫些小小的圖案,比如一顆糖、一本書,或者一個歪歪扭扭的笑臉。
第一筆工資
第一個月發(fā)工資那天,她攥著十二張皺巴巴的鈔票,站在銀行門口徘徊了整整半小時。冷風(fēng)刮得她臉頰生疼,手指凍得發(fā)僵,可她還是舍不得進去。
最后,她咬了咬牙,存了一千塊到還債的賬戶里。
“再這樣下去,十年都還不清……”她盯著存折上的數(shù)字,喉嚨發(fā)緊。
走出銀行,她拐進街角的小賣部,給小寶買了兩盒巧克力,十八塊錢。老板娘笑著問:“給孫子買的?”她點點頭,手指輕輕撫過包裝盒上的卡通圖案,想象著小寶吃到糖時眼睛亮起來的樣子。
剩下的錢,她買了一袋面粉,托村里來城里辦事的張嬸捎回去。
“親家母,小寶長高了吧?”她小心翼翼地問。
“高了,就是總念叨你?!睆垕饑@氣,“孩子夜里做夢喊奶奶,他娘哄半天才睡?!?/p>
大嫂沒接話,只是低頭把面粉袋子系緊,生怕里面的白面撒出來一點。
晚上回到儲藏室,她翻開筆記本,在“支出”那欄畫了個小小的巧克力圖案,筆尖頓了頓,又添了一行小字:
“小寶要好好學(xué)習(xí)?!?/p>
冬天的冰窖
冬天來得格外早。雇主家的暖氣開得很足,客廳溫暖如春,可她的儲藏室卻像個冰窖。墻角的霉斑蔓延成一片灰綠色的地圖,夜里躺下時,能聽見老鼠在紙箱里窸窸窣窣地竄動。
劉女士扔給她一件舊羽絨服,說是老太太年輕時穿的。她接過來時聞到一股陳年的樟腦味,袖口磨得發(fā)亮,里子的羽絨結(jié)成了硬塊,穿在身上像披了件僵硬的殼??煽偙人羌驖M補丁的棉襖強。
有天半夜,老太太突然咳嗽起來,一聲比一聲劇烈,最后咳出的痰里帶著血絲。大嫂嚇得渾身發(fā)抖,趕緊用紙巾擦干凈,生怕被劉女士發(fā)現(xiàn)。第二天,她偷偷去藥店買了最便宜的止咳糖漿,八塊五一瓶。
“一瓶頂我兩天的飯錢……”她盯著藥瓶,猶豫了很久,最后只喝了半瓶,剩下的藏在了床底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