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年冬至那天,雪下得很大。
大嫂天沒亮就醒了,窗外的風(fēng)卷著雪粒子,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。她穿上了最厚實的棉襖——那還是三年前劉女士扔掉的舊衣服,里子的羽絨已經(jīng)結(jié)塊,袖口磨得發(fā)亮,但好歹能擋風(fēng)。
銀行九點開門,她七點就到了,站在屋檐下跺著腳等。雪越下越大,落在她花白的頭發(fā)上,很快融化成水珠,順著臉頰往下滑,像無聲的眼淚。
柜臺的小伙子打著哈欠接過存折,敲鍵盤的聲音在空蕩的大廳里格外清脆。
"最后一筆,一萬塊。"
她遞錢的手微微發(fā)抖,紙幣邊緣已經(jīng)磨得發(fā)毛,那是她一張一張攢起來的。小伙子數(shù)了兩遍,最后在電腦上敲下確認鍵,打印機嗡嗡作響,吐出一張還款證明。
"好了,大姐。"
她接過那張薄薄的紙,上面蓋著鮮紅的公章,像是一道愈合的傷疤。
陳老五家在城東的老居民區(qū),樓道里飄著燉魚的腥味。大嫂在門口站了很久,雪水從她膠鞋上滴下來,在水泥地上洇出一小片水漬。
開門的是陳老五的媳婦,一見她就喊:"哎喲,他嬸子!快進來!外頭冷!"
陳老五正坐在沙發(fā)上看電視,見她來了,趕緊站起來,膝蓋上的毛毯滑到地上。他的腿還是瘸的——七年前那場海難留下的傷。
"還清了。"大嫂把還款證明遞過去,聲音很輕,像是怕驚動什么。
陳老五接過那張紙,突然紅了眼眶:"他嬸子,當年要不是你大哥把我從浪頭里推出來,我早。。。。。。"
她擺擺手打斷他:"欠債還錢,天經(jīng)地義。"
轉(zhuǎn)身要走時,陳老五媳婦硬塞給她一袋凍餃子:"自家包的,白菜豬肉餡兒。"
走出樓道,雪已經(jīng)停了。陽光穿過云層照在她身上,她突然覺得肩上輕了——那塊壓了她七年的石頭,終于落了地。
菜市場的熟食攤冒著熱氣。
"豬頭肉怎么賣?"
"二十八一斤。"
她猶豫了一下:"要半斤。"
攤主切肉的時候,油亮的肉凍在刀面上顫動。她又指了指柜臺:"再來瓶啤酒,最便宜的。"
提著塑料袋往回走時,路過一家文具店。櫥窗里擺著最新款的書包,上面印著太空圖案。她站住看了一會兒,摸了摸兜里剩下的錢,最后還是走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