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支書拄著拐杖顫巍巍走來,渾濁的眼睛望向海天相接處,“當年你爺爺那艘船,也是這么沒的……”
這話如同一記重錘,敲開了我記憶的閘門。
爺爺遇難的那天,也是這樣陰云密布的天氣,也是這樣令人窒息的等待。命運的齒輪在歲月中悄然轉(zhuǎn)動,再次將我們的家庭推向痛苦的深淵。
夜色漸深,堂屋的燈光在寒風中搖曳。墻上掛著大哥去年出海前拍的全家福,照片里他笑得開懷,懷里抱著牙牙學語的小孫子。
此刻,相框邊緣的玻璃映出屋內(nèi)眾人疲憊的身影,與照片里的歡聲笑語形成刺眼的對比。我們守著搖曳的燭光,守著渺茫的希望,在這漫長的寒夜里,等待著一個可能永遠不會到來的答案。
夜幕如一塊浸透墨汁的黑布,嚴嚴實實地籠罩著整個漁港,唯有零星的漁火在海面上忽明忽暗,宛如垂死掙扎的螢火蟲。
搜尋隊的汽笛聲在濃稠的夜色里撕出一道道裂痕,卻始終沒能撕開那層籠罩在眾人心中的陰霾。
當晨曦的微光終于刺破云層,照亮空蕩蕩的海面時,所有人都明白,大哥的漁船怕是永遠回不來了。
“會不會是被鯨魚吞了?”
大嫂攥著濕漉漉的圍裙,目光空洞地望向遠處。她兒媳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,鮮血滲出來,在蒼白的皮膚上暈開一朵暗紅的花。
眾人不敢直視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,只能用最溫柔的謊言編織一張脆弱的網(wǎng),試圖將殘酷的真相暫時擋在外面。
出海的老把式們蹲在碼頭上,煙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,就像他們沉重的嘆息。
“八成是誤闖進大船航道了。”
王瘸子用缺了半截的竹竿敲了敲礁石,“凌晨三四點,正是人最迷糊的時候,眼皮子沉得能拴秤砣,就算聽見汽笛聲,手腳也不聽使喚。”
他的話讓空氣瞬間凝固,仿佛海風都停止了吹拂,每個人都能聽見自己沉重的心跳聲。
這樣的悲劇,在鄰村早已上演過兩次。第一次發(fā)生在三年前的深秋,老周頭的木帆船誤入貨輪航道。那晚大霧彌漫,能見度不足五米,冰冷的海霧像無數(shù)細小的針,扎在人的臉上。
貨輪的探照燈在濃霧中劈開一道光柱,卻為時已晚。只聽
“轟隆”
一聲巨響,宛如晴天霹靂,木帆船瞬間被撞得粉碎,如同脆弱的蛋殼。海浪貪婪地吞噬著漂浮的木板,也吞噬了老周頭一家三代的希望。
第二天清晨,老周頭的老伴在海灘上找到半截浸透海水的船槳,上面還沾著兒子的衣角,她抱著船槳哭得肝腸寸斷,那哭聲仿佛一把鋒利的刀,割得所有人的心都在滴血。
另一起事故發(fā)生在去年夏天。阿強和他新婚的妻子駕著小船去撈海貨,卻不幸遭遇了一艘
“霸道”
的集裝箱貨輪。貨輪司機發(fā)現(xiàn)小船時,不僅沒有避讓,反而鳴笛示意小船讓道。
阿強拼命劃槳,想要躲開那龐然大物,可小船在貨輪面前就像一片輕飄飄的樹葉,毫無反抗之力。集裝箱貨輪掀起的巨浪將小船掀翻,阿強眼睜睜地看著妻子被海水卷走,卻無能為力。
他在海里掙扎了整整一夜,最后被海浪推上岸時,嘴里還不停地念叨著妻子的名字,眼神中充滿了絕望和自責。
如今,同樣的噩夢又降臨到了大哥一家。海浪拍打著礁石,發(fā)出低沉的嗚咽,仿佛在為逝去的生命哀悼。碼頭上的老槐樹沙沙作響,像是在訴說著一個個悲慘的故事。
那些善意的謊言,雖然暫時溫暖了大嫂和她兒媳的心,但終究掩蓋不了殘酷的現(xiàn)實。隨著時間的推移,真相或許會像退潮后的礁石一樣,慢慢浮出水面,到那時,她們又該如何承受這份沉重的痛苦?
海風依舊呼嘯,帶著咸澀的淚水,吹過空蕩蕩的漁港,也吹過每一個人傷痕累累的心。
在這片看似平靜的海面上,隱藏著太多不為人知的危險和悲劇,而那些逝去的生命,永遠地沉睡在了冰冷的海底,成為了漁港人心中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痛。